“我听说过有”借酒消愁”,你可知是为什么?”谭绍还是又倒一杯。
白承道:“我不知。——你怎么不去问你的叔伯们?”
“这要我怎么去问。”谭绍再饮,又斟,“这般去问指不定要牵扯什么伤心事。”
白承道:“却不怕触到我伤心事?”
谭绍道:“......我与你是朋友嘛,我能安慰你,却无法安慰他们。”
他的叔伯与他不同,是出山闯荡过的。那群三四十的男人们最喜欢的就是和家中小辈大摆山外奇闻,都说山中见奇遇,可对于山中人来说,山外又何尝不是遍地奇遇?
古钟寨数十人口,除去谭绍自己,往上是长辈往下是少辈。论阅历他因无外物干扰可以满腹书文,讲见识他还不如出过山的年幼的人。没有感同身受,怎能设时处地。
但若是以友相称的同辈又不一样。只要投机了,要讲些话还是容易的。
白承自然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于他看来钟玥敏下的无疑是一手险棋,要是谭绍是什么受不得磨的性子,如今不是疯就该是废。
从未见过花花世界的人不会如外头那般公子爷作态,山中静心养气,也不会娇惯出什么名堂来。
谭绍在山中多年不出,甚至没有知心人,单这番心性就很难得。钟玥敏作为长辈可以关心孙儿,却不会事事都要挂念、桩桩心情都能惦记。
月已西斜,谭绍已将坛中酒斟去大半。杯中无酒,他也未曾泪洒衣襟。白承看他目光清明,却知道他醉了。
“我前月卜卦,要遇贵人......”谭绍轻声道,“这贵人竟真的来了,我......太高兴。”
“还会卜卦?”真是奇才了。
谭绍打了个哈欠:“无事时在书阁看过......卦书,学了点。”
还很谦虚。白承笑、;“快去睡。这摊子明日再收拾不迟。”
谭绍点点头,转身就朝厢房走了。
白承看着他走错屋,也没提醒。他知道谭绍是真的醉了,走那厢房里去只怕那本来就是他幼时的屋。
他到谭绍屋里抱了被子,也进了厢房。
谭绍坐在床边脱鞋,见他进来,便问:“你怎么过来了?”
白承把被褥放到床榻上:“过来与你同睡啊。”
谭绍又点头,把鞋又穿回去。
白承看他端了架子上的木盆取了帕子往院里去,听得一阵“哗啦”,片刻后人又进屋来。
谭绍把浸湿了的帕子递给他,白承接过擦了脸,看谭绍在水中将帕子搓两下又擦自己的脸。
末了还问:“......洗过脸不就该睡了?”
白承顺着话就走到床边,一蹬鞋,三下五除二就散了发脱了外衣挂到衣架子上。
谭绍倒过水回屋就看他已经盖好被子躺在床里侧,正瘫着脸看帐顶。
他替他把靴扶正,吹过灯才散发解衣上床去。
这时候秋蚊子还猛。
月光透过幔帐变得疏散,谭绍静静坐着,低头看白承,
白承叫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得问:“又怎么?”
谭绍摇头:“你先睡,我酒喝多了,先缓会儿。”
“......那你要吐可得记得下床去,不然明日我也没床睡了。”白承道。
醉酒的人白承不是没见过,甚者如晋深,当初无人谈心的时候抱着酒坛来找他,只是自饮自酌,复又哭得泪流满面。
......最后吐了来寻他的管事满身。
谭绍道:“我不至于,不必担心。”
半夜白承醒来,却只想把这人打醒。
确实不吐,但要打呼。
在震耳欲聋的呼噜声里,白承起身跨过谭绍下床,还是抱了被子往外去了。
次日谭绍起时已日上三竿,宿醉叫人头痛,可身子又是轻飘飘的,仿若飞仙。他只愣怔数息就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近几年住的正屋,而是这几天招待客人用的厢房。
而原本该在的客人却不在,一旁也没被子。
谭绍缓过神便想那人应该是去了正屋。
他倒无所谓白承睡哪里,正屋里面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如白承那样的人也不像会乱翻的。
谭绍穿戴整齐叠好被子走出屋去,却见外间凭空支了个榻。榻上严丝合缝裹了个人,只从边缘落些许发丝出来。
他这才想起来这厢房中还放了一张折叠的架子床,平日收在墙上挂好,以至于他自己都要忘了。
白承赖床赖得理所当然,谭绍也不会去叫他。
但已过晌午谭绍见人还没起,最后还是去扯他,谁知被一揭,就见白承满脸通红,人其实早就醒了。
“......去巡你的山,”白承哑声道,“我发热,闷一会儿就好,你走远些,末过病气给你了。”
谭绍当然不会走。
他伸手去摸白承额头,白承没避开,他试了试温度,道:“......你闷多久了,都还没退......”他看白承实在难受,端水盆出去打了热水,扶他起来拿帕子给他擦脸。
“......你不该......”白承皱着眉让了一下,但终于也不躲,任他去了。
谭绍边忙活边道:“看起来你像是常起热。”
白承道:“不是什么毛病。”
谭绍皱了眉,声音不由重了点:“怎么不叫毛病.....这样常烧着,要是烧出点问题难不成才叫毛病了!”他手里帕子在白承脸皮上一搓,白承一个激灵抬手就是一拳过去。谭绍忙用帕子把那拳头给接了。
白承抬高头来看他,颊上红了一块。
“......哦,”谭绍想挠头,碍于手里不空,只能道,“又是我对不住。”
白承垂了眼睫:“无妨。”
于是谭绍又继续给他擦脸。
“今日我就不去山中了,”谭绍道,“缺一两天也无事。怎么突然起了热?你或许是不当饮酒。”
白承却不好同他解释,只是说:“还没出夏。”
“又如何?”谭绍这时候还不懂他如果回答常常其实是真话,只当作是推辞,是客气了。于是微皱了眉头,给自己想通了:“大概是肠胃弱了。”还是回到这点子上了。
擦完脸谭绍又扶着白承的背将他放好了。
看他颊边粘了缕发,又给他拨下去了。
白承昏昏沉沉中合眸,好像能看到那场连天的大雨,他又微睁了眼。
看了看谭绍,又看着屋顶,话语低得像声叹息:“江南......下雨了。”
这时候还是江南汛期,总有那么一两年雨下得大,谭绍自然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时候会这么说,所以没有回答。
白承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很快就又睡熟过去。
谭绍看了看他,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就端着水盆出去了。
午后钟玥敏来看他,后头还跟着那群小孩儿。
孩子们叽叽喳喳吵闹得很。钟老夫人估计是年老了耳朵不太好,只看着小孩们的嘴张张合合,也不说什么。
白承在他们来时便睁了眼,谭绍团了床被子垫在他身后供他靠着。躺着消磨时间也消耗精神。
“先生感觉如何了?”钟老夫人轻声问到。
白承轻轻露出个笑来:“劳烦夫人忧心......几日就好了。”
钟玥敏知道不能多管他的事情,又寒暄两就不言语了,让孩子们同白承再说说话。
“先,先生,昨昨天您不是,还,还没,您不是,还,还好好的,啊......我说,说,您,您怎么、怎么......”钟明是个小结巴,她说着说着就着急了,泪都沾上了眼睫。
钟明晃了晃头,扑到白承腿上,埋着头不说话了。
白承抬手摸摸她的头,又叹一口气。
“别,别叹气,叹气,啦,先、先生,”说话的是谭潭,白承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一句话,没想到也是个小结巴。
他因为结巴所以说话也很慢:“叹气,就,就......”他大概也知道往下的话说着不好听了,便没有说。
小孩哪里能有那么多顾忌呢?白承又想叹气,可都到嘴边了还是噎回去了。孩子一片好心,怎么能不理睬。
这样多一群小孩围在他床前,白承再不精神都不能漏了丧气。
钟淑容伸手半天想牵牵白承的手,但是一直犹犹豫豫。白承看了一会儿她探出来又缩回去循环往复的手,还是直接牵住了。
“啊.......啊,先生手好凉。”钟淑容“哎呀”一声,小耳朵都红了一片,“生病了,很难受吧先生,很快......就好了......”
白承也摸摸她的头。
平时话最多的几个今儿反而没再吵闹,白承缓声道:“今日怎的,不高兴吗......谭知,钟果......钟诚谭江......”
“先生......”最后还是钟果接过了他话头,“快好起来啊......听说您快走啦......”
白承微微笑了笑:“谁说的,我不是还要给你们讲故事吗,怎么会现在就走。”
谭知摇摇头,额头抵着床边,直接就坐在了脚踏上。
钟玥敏见他精神又要消下去了,就道:“先生该休息了,孩子们,走吧,不要打扰先生了。”
一群孩子就这样又零零落落跟着散去。
谭绍还是坐在床边看着他。
屋外在吹着风,叶子沙沙响。他能想象出来那些叶子蒙着午后的光的样子,廊下这会儿也是安静的,日光停在这方院子里,一瞬仿佛比一百年更漫长。
“只恐夜深......”白承已闭上了眼,话语喃喃还夹着叹息,“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髙烛照红妆。
正在努力实现日四的路上XD
2023.3.10.
继续……这何尝不是一种日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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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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