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江南也不见得有多少黄叶,南方总是一派常青。
“北方的秋季有红叶,”谭绍说,“也有光杆的树。其实南方也不总是一成不变。”
白承带笑看着他。
谭绍仿佛受到了什么鼓励一样,挺直腰杆继续说:“作诗常常对秋伤感,其实不过是自然变化。今年花开明年依旧要开,无非……”怜取眼前人。
他斟酌了一下没说出口。恰当或者不恰当,如此就止住也好。
“你的书向来读的多,我是不担心的,”白承道,“将你丢到江南那文人堆里去,也不知与他们要胜几分。”
“先生,您可别打趣我了,这奉承我可受不住,”谭绍赶紧道,“我不过一个读杂书的,如何能与他们那些专读经文的书生相比?只怕要讨了笑话。”
“便是笑又如何?”白承觉得无所谓,“你同他们笑过了,便也算交上了朋友。出门在外多几个朋友总是不会错的。”
谭绍讨饶到:“话虽说如此没错——我只是怕害躁。”
“往后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白承提醒他,“但是你祖母把你教得很好,这我也是不担心的。”
谭绍若有所思。
白承依旧笑眯眯的。
他好像天生就长了笑意在嘴边眼角,似乎扯都扯不下来。谭绍看着他的笑,忍不住就要走神。
老妖怪。老神仙。
也是好看的小神仙。
他踢了踢路上的石块,那石头便簌地窜得老远,一头扎进灌木丛里,哗啦一片声音。一团毛团紧跟着冲出来,谭绍一看,大喊道:“大黄!”
白承看过去,那一身叶子刺球的大狗不就是古钟寨里的大黄。
倒是念主。
“怎么这么多天才追上来,”白承笑到,“看看,肚子都饿扁了。”
谭绍看到他慈爱的目光,打了个寒颤。真的很像那种看着孙子吃饭的老人家啊。
他给大黄把身上的叶子拣掉,揉了揉毛茸茸的狗头:“还好没有坐驴车走……不然大黄就要掉在外面了。”
谭绍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这家伙的额,一阵后怕。差一点大黄就掉在外面了。还好还好。
“再走一个时辰,就到城外了,”白承看看日头,笑眯眯地说,“等进了城请大黄好吃一顿。”
大黄也算颇通人性了,给面子地“汪”一声。
白承“哈哈”笑起来。
他可能真的很老了,笑久了成定型,但是也疲惫。
谭绍一言不发地看着。久于猜测也会无聊。
不过他大多数时候不会去想这些只能徒增间隙的事情。他选择信任白承,又或许是因为他其实并没有真的见过所谓“坏”人。
好人和坏人又如何呢?他不在乎。
白承在他这里到底还是先生了,他虽说自己不是读书人,那又如何?他也不在乎。
他整日里期盼着从山里出去,到江南去看看,走在去江南的路上时候,才又觉得恍然隔世。
大黄得了白承一句允诺,就一直贴着他的裤腿转圈。白承乐得用腿去蹭蹭它的肚子,时不时还上手薅上一把。
“这狗油光水滑的,”白承点评到,“不能再饿瘦了。过瘦则不美。”
“前些日子你不还说它比我还长的好。”谭绍笑道。
白承道:“还记得这茬呢?”他似乎在反问,但其实话语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谭绍嘻嘻笑:“我没别的长处,不过记性好而已。”
“到时候还得把你这狗给看好点,”白承想了想,“从北方来的人有把狗肉汤带过来,它长得如此壮实,要小心不被人顺走才好。”
谭绍骇然:“怎还会有人吃狗肉!当真是半点情分都不顾吗?”
白承看了看他:“这法子由来已久呢,京中有些许贵人都喜欢这般。”
他看着谭绍那副惊悚模样觉得好笑:“不要担心,我是不吃的,大黄在我这儿铁定安全。”
谭绍和大黄看着他那副狐狸模样不禁冷颤一下。
“我家门房或许要吃呢。”白承又补了一句,“到时候你俩看见他可要小心躲远点。”
百里之外的白府里面,江明打了个喷嚏。
老头搓了搓自己的鼻子:“这还没到午饭点呢,谁要请我吃饭?”
“话说到如此,你以前看书看过江南吗?”白承又在考问他了。
他自己担了个先生的名头,总归还是很尽职的,时不时就要问问学问几何,生怕谭绍懈怠了。
“那自然是看过的。”谭绍回道。
“正经书文我也看,游记也是看的,何况赋词。”他盘算着,“具体篇目我是不能一一回忆了,哪天要是考教到却定能答得上来。”
“可曾听说有《哀江南赋》,”白承道,“这赋意思且不先说,词句是一等一的好。时下文人说文难免要遣词句,如那汉时的赋文我看就很不错。”
谭绍道:“也是知道的。十里五里长亭短亭,说来我第一次看到长亭就是从这里面。”
“那你应该是没见过的吧?”白承好奇,“路上碰到我看你不改脸色,差点以为是我太过看低了你。”
“先生哪里的话,”谭绍低笑道,“不过是不敢露怯而已,行走在外总不敢丢了先生面子。”
“不要害羞,这些我总是能担待的。”白承笑,“有什么说便是了,年轻人多好奇些是没有错的,谁会怪你活泼呢?又不是遍地老古董。”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真碰到这样的,你就告诉我,我要是打得过一定帮你打回去。”
谭绍道:“……不是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怎么一上来就要拳脚相加。”
白承笑话他:“古时尚且有孔夫子举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如今我为何又不可以略以小技讨得公道?”
谭绍差点就被他绕进去了:“不过还是好生将说才好。”
白承哈哈笑:“有时候我在想,你会不会就成下一个孔夫子!”
谭绍低头看看他:“……”不好反驳。
大黄或许是自己走得无聊了,走两步就要拐他们一下。白承到底身板小,有时候不经意教它一拐就要一个踉跄。
但是白承没说什么,谭绍犹豫着,还是走到他俩中间去岔开了。
“好好走路,不要开小差,”谭绍教训大黄。大黄略低了头以示羞愧。
白承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本身是不介意的,不过由着谭绍找点事情做总是没错。
结伴而行最容易的就是没事找事,事情一多了就容易有矛盾了。他最在长的也不过包容而已,自问脾气并不算好。
随着日头渐渐高了,杭州府城门也渐渐近了。
差吏守在门前按例查看路引。
谭绍跟着白承进了城,好险才忍住没有大惊小怪。
他其实一路上见过的已经很多了,可是府城究竟是不一样的。
出山十余天比他过往二十年所见还要多,两人边走边玩,脚程其实已算十分慢了。他也知道白承是为了尽量满足自己的好奇,于是也乐此不疲。
凡事他看着都新鲜,就连街边小孩儿眼馋的葫芦串他都觉得稀罕。
有些钱财的人家户要修显得装潢的大门,再有钱些的要养两只石狮子在门两侧。
“那雕狮子的人的手艺可真是好,我险些要叫吓了一跳!”谭绍心有余悸。
白承温声道:“还有貔貅或者麒麟呢,也都雕得很好,你多看些,我们走慢些也无事。”
谭绍略感意外:“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先生你进城来说话都要温柔许多。”
白承哈哈两声:“你看在外人看来我们像不像兄弟?哪里有弟弟对兄长狠声恶气的说法。”
“但是我们这般行事其实又不像兄弟,”谭绍道,“若是兄弟,总该是我包容你才对。”
“旁的人又不会走近了听我俩说话,也不需要在意太多,”白承同他解释,“无非表面形式,有个样子就好。”
这样倒很好说过去了。
但是谭绍这小傻子不知道,寸土金银的地方人往往行色匆匆,除了闲着没事在家门口择菜的人,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两个外乡人作何打扮如何关系。
“还好我没有坏心思,”白承笑道,“我看你有时候确实很好骗。”
“骗了就骗了吧,您横竖没有害我的理由。”谭绍说。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山外头除了有家人可以依靠,实在没什么可图求的。
白承正色道:“除我之外的人要防范些,人多的地方拍花子的人也多,虽然你这副样子一般不会叫拍去……但你相貌好啊,”他打趣到,“小心被拐去当女婿,来日你祖母朝我要人我还拿不出手。”
谭绍皱着英俊的面庞,作得一副怪表情。
高门公子少有他这样表情丰富的,好似一张脸都容不下他眉毛,跃跃欲飞。
白承又大笑。
“莫笑,”谭绍没好气道,“怎可嘲笑兄长。”
白承从善如流地住嘴了,笑却没消。
“自是听从。”他道。
1、狗肉火锅最早起源于商周时期,考古出来的青铜器中的狗肉汤证明了这一事实。后来的狗肉汤是吉林省朝鲜族的风味,具体如何发展没有做考据,既然架空就看个乐子吧;
2、白承开孔夫子那个玩笑是因为孔子长得很高而且很有学问,谭绍略有学问但是同样长得很高)
2023.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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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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