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刚开始遇到谭绍,其实就和他那一年碰到那个治水的老头没什么区别。
人才总是不嫌多的,抓住一个是一个。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了。
朝夕相处的人总是容易生出留恋的心思来,说这是一种习惯也好,说的是单纯的熟悉也好。
要是哪一天上了京城谭绍已经换了一个老师了,他们就会不再往来了吗?恐怕他不会愿意,换成谭绍自己也不会愿意。
白承想过他听了自己的安排可能会不高兴,但是也相信谭绍无论如何都会愿意——
这条光明坦途实在是安排得太明白,他会知道,这就是他们家所求的出路。他不会拒绝这样的事情。
但是他的确是太不高兴了,几乎超过了白承的预期。
白承几乎带点庆幸地想:这样至少说明我对他还是挺好的吧,看啊,孩子都已经舍不得我了。
他躺在江明的专用躺椅上面,翘着腿沉默地看着天。
江明练过剑之后觉得这院里面气氛太不自在,早就已搁了剑去城里找他的老伙伴们喝酒了。
老头子这一去恐怕都不需要他们再留门,反正那老家伙翻墙也翻得利索——花街平日里也没有官兵会来抓爬墙鬼。
他在等谭绍。
白承知道谭绍不是需要收拾什么才会出门的性子。他说让他回屋去收整,与其说是打理行头,不如说是调理心情。
他那么懂事,横竖很快就会想好了。换作以往他就这么想了,也就会这么样就把自己给糊弄过去了。
但在今天这样等待的时候,他忽地就感觉到了一点不安:
他早就知道了这样一件事情……怎么今日还是这般?
那么多天都没有想通的事情,往后真的还能想通吗?
或许他们需要好好聊一聊。
白承难得生出点惆怅来:这孩子还能愿意听我好好说话吗?
不过他这下就很快释然了:到时候上京的路还有那么长,怎么会没有时间说几句话。
对嘛。
白承舒坦地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样才对——没有什么聊不开的,那家伙也只是需要再劝两句,然后想开了就好了。
但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在谭绍所住的屋中,他正想着的那一个年轻人抱着膝靠在门后,头深深地埋进臂弯,就这么僵持了许久。
白承也没有催他,他就一直这么坐在地上,完全不知时间几何。
他似乎心如乱麻,又似乎一如止水,仿佛头绪万千,却又一字无法言语。
酸涩的感觉几乎就快从他的眼眶漫出去了,可他只要注意力一放到那上边去,就什么都消失不见了。
他出山不正是所求为此吗?祖母多年谋划便也是为了此刻——
出山之后再去想他过往的二十二年,没有一时一刻不是处于祖母几乎无止境的等待中。
她或许就是在等待这样一个神秘的先生入山来吧,说不定就连他数年如一日的巡山也都是为了那一时那一刻。
因为凡事都是天天如此,才会不显得刻意。恐怕是早有所知,又或许只是笨拙地在重复——
重复一个出发、试图相遇又无功而返的步骤,然后在某一天,等到写在宿命中的那一个人。
宿命。
谭绍埋在阴影里,几不可察地笑了笑。无人看得到他的笑,也就没有人知道他那一瞬的自嘲。
被安排的故事真的可以算是宿命吗?那恐怕也只不过是心机和算计——
白承是那一个被算计的,他自己也不例外。
白承知道吗?他或许知道了,又或许没有想到。那他宁愿他不知道。这都不能说是卑劣的,只就是一个漫长的索求而已。
他能说自己毫不知情吗,他恐怕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样一件事情了。
过去的日子里他顺从了祖母的意愿,也一起加入了这一场对一个未知的人的等待中。
他知道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不知年龄男女身份,不知样貌性格。
林中多年他也会想自己还要等多久,是否真的有意义。踩着那些落在地上的干枯的叶子他难免想到自己还能如此等多久——
他终归是会年轻不再的,而他等的那个人或许也终归会死吧。
好在他等到了,而且他也很满意这样一个等待的结果。
他们——
相谈甚欢。可以大聊理想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人生在世所求不过知己罢了。
谭绍无数次觉得自己等待多年的未知的确是一个天大的好结果。
他们之间,除了相遇,全是刻意,要是再连一点真情都不带的话,真的就全只能说句虚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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