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宴会的主人不知道他的宾客们之间的龃龉。
他就像一个最平常的老头儿坐在主人席上,面前摆的是江南最为常见的酒盏,陪座的也不见美姬佳丽,端的是正经宴请的架势。
谭绍跟着白承到那酒楼的时候,只消略看四周就发现在巷子里已经停了数辆低调富贵的马车。
白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笑道:“京城中人的穷讲究么,喜欢吃穿用度都要好的,还要强调不讲排场。”
谭绍点点头,若有所思。
他往常其实也只是在闲人杂谈的文章里看到过这样的行事。
南方的商人喜欢排场,而北方多高官,喜欢自居内敛含蓄。这样的行径不止可从马车上看来,还能表露在衣装之上。
他的目光微微斜视。
这白先生不就是最好的说明了。
这样一身白衣服看着不是显眼货色,得要仔细打量才能发现其中洞天。
用料绣工无一不好,样式修饰他看不懂,想来也是近来流行的东西。
……原来行走江湖的侠客们都喜欢穿白衣裳吗?他还一直都以为黑衣裳才是最佳之选。
谭绍想着略微带了笑。
这都不能算是破绽了,若真是要论,恐怕这位白先生的破绽,加起来都快比他这一整个人都要高了。
几个月下来,他真的就是这么样一副不屑于藏也不屑于讲的模样。
他在心里叹息。
以前他还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去等待他讲他的故事,现在只能遗憾,不知还有没有那一天了。
杨道远的席摆在二楼的雅间里,连名字都取得好听,叫“竹兰间”。
……竹篮间。
别说是谭绍,就连白承第一次听到的时候都差点憋不住笑。
谭绍为白承推开门,于是杨道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脸。
不过他们互相不认识,谭绍又很谨慎地收住了目光,所以杨道远尚且按耐住了心思,只是专注的看着他身旁那只露出个衣角的人。
白承人未进门话先出:“道远先生久等,在下来迟!”
杨道远“哎呀”一声,忙不迭起身相迎:“原来是白先生,许久不见,许久不见!说什么久等了,您能来都是给我脸上沾光啦!”
谭绍眼角一抽,微弓下身子,眼睛直盯着地上,看着这老头儿走过来和白承执手相叙,无语凝噎。
二人显然一副熟的不能再熟的模样,两手相执共入席座,难为白承还能抽空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到身边去。
谭绍过去坐在他陪席,拿着桌上酒壶先给他倒了一杯,再又给自己斟满一盏。
借着举杯饮酒的便利,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遭屋中其他人。
在座有六人,要说样貌他是真的一个也不认得,但说年岁也是从弱冠样貌到古稀不等。
老者加上杨道远共有两个,年轻的算上他自己有三个,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除他和白承的另外那个年轻的人大约就是中年人的儿子了,毕竟两两相坐,历来喜爱这般讲究。
这算是什么?面见之席吗?
谭绍微皱了眉,一口饮尽杯中酒。
说来这确实也很像是他从人们言语中所听来的那样的引荐之席,可是他毕竟是无根无底的山中野人——
说来如今在外界,知他钟谭两家的到底还有几许人也?
白承给他介绍到:“这位是杨道远杨大人,当今兵部尚书,曾经在嘉峪关当过守将,是立过许多兵功的。”
谭绍举着杯朝杨道远道:“在下敬杨大人一杯。”
杨道远摸着胡子哈哈笑:“好,好啊!我和白先生在往日的信里已经说到过你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的确后生可畏!”说罢端着酒杯,同他一齐饮尽酒。
“这一位是刘省愿刘先生,北地大儒,我记得你都还读过他的书。”
刘省愿面上略带意外地笑:“白先生过奖了……这位小友,”他稍微有点好奇,“不知是读过在下哪一本书啊?”
谭绍道:“是您的《行止集》,去年夏天的时候读的。”
“这位是礼部郎中邱淋大人和他的公子邱许昌,”白承又道,“说来你二人应该也差不多年岁。”
那邱淋赶忙道:“犬子今岁二十有一了。”
谭绍接过话头笑到:“我要再年长些,明年开年我就二十三了。”
他说完几乎一阵恍惚。
他就要二十三了。
出山至今已有二月,他却觉得比以往的一年还要更久。
大抵是“山中不知日月”。
谁又会是烂柯人呢?
龃龉(jv yu,都是二声):纷争不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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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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