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意

沈令仪摩挲着锦旗粗糙的布料,心中沉重不已。

她先前没有将徐大夫与青院相联系,是因为青院众人虽然戴着面具行动,可是面具之下的容貌,她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徐大夫是偷窥徐桥月密室拿盒子的暗线之一,便能说明并非是青院中人叛变,而是原本之人遭遇不测后,被刻意顶替了上去。

而徐大夫归于陆鸿晏麾下,那么陆鸿晏对青院化身仁心医馆的内幕又知道多少?

“沈小姐,药膏已经熬好了。稍微凉些后涂抹在伤口处,坚持一周便可以完全康复,不留痕迹。”

徐大夫用帕子擦干满头大汗,双手捧着药碗就呈递了上来。

陆鸿晏小心接过琉璃碗,盛装的药膏颜色绿到发黑,看不出内里的成分。

他为了快些拿到特制的润痕膏,先给徐大夫支去了库房名贵的药材,让他回自个儿医馆熬起来。

陆鸿晏凑近扇闻了下药膏的气味,眉头立即蹙起一瞬。

他不露声色,假意招呼着沈令仪坐过来,似乎就要给她涂药。

徐大夫的目光过于殷切了些,盯得沈令仪浑身难受。

她也莫名地抗拒这碗黑乎乎的东西,情急之下,面上便显露出娇羞的模样,侧身贴近陆鸿晏耳边:“三殿下,还是请徐大夫回避下吧,令仪略有些不好意思。”

来不及仔细思考脖颈的伤痕为何会令人羞涩,沈令仪这番话说在了陆鸿晏的心坎上,简直正合他意。

“今日除夕,徐大夫也早些回家团圆吧。医馆的钥匙我揣在身上,走时会替你锁好的。”

徐大夫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三殿下-体恤,老夫就住在这条民巷尽头里。殿下若有需要,老夫随叫随到。”

他出去时,还贴心地带好了门。

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落在沈令仪眼里,怀疑之火愈演愈烈。甚至她察觉出徐大夫望向她的眼神里,掩藏着强烈的敌视。

而另一边,陆鸿晏的怀疑也达到了顶峰。

徐大夫不知道陆鸿晏也通晓医术,这是他计划里唯一的疏忽。

陆鸿晏心中勾起一抹冷笑。

先前徐大夫给沈令仪把过脉也开过药方,诊断的结果与陆鸿晏所见大差不差。

他便索性表面上挂着徐大夫的名头,宣传着他的好名声。

实则真正给沈令仪的药膏,都是由他亲手调配好的,徐大夫的东西一直废弃在库房中。

而这唯一一次意图节省时间的熬药,却让徐大夫露出了马脚。

看样子前几次他给沈令仪熬的药膏里,也夹杂着一些不该有的药草。

只是因为陆鸿晏并未使用,让徐大夫以为自己这些小手段颇有成效。

原来是他自己的麾下出了内鬼,难怪近来总觉得消息闭塞。

是叛变向了太子,还是投诚向了二皇子?一介告老还乡的太医都敢背弃旧主,难不成自己需要多些杀鸡儆猴来立威了?

陆鸿晏沉默地搅动着琉璃碗中的药膏,像是刻意在给它搅凉。

沈令仪目光落在琉璃碗上:“殿下对徐大夫真是赏识,如此珍贵的器件竟然给他用来盛药。”

陆鸿晏搅拌的手僵硬了一瞬。

“库房里这些数不胜数,他自作主张拿些来,我也不会追究。”

哦,还要坚持撇清关系呢。

沈令仪暗暗噘嘴,故意试探道:“其实徐大夫技术高明,医馆大可以开得华丽铺张些,也好让旁人知道他背后有殿下撑腰。”

“徐大夫与我只是君子之交,算不上什么幕僚。”

陆鸿晏沉着眸色,在说出此话的时刻,他也定下了心思。

此人已是万万留不得了。

陆鸿晏仔细地解开沈令仪的白狐围巾,将那破皮甚至划出血痕的伤口露出。

他神情认真,用药匙挖出一坨乌漆嘛黑的东西就要涂抹。

沈令仪已经想好了躲避的方向。

却不料,陆鸿晏的左臂抬起时恰好撞到药架。

琉璃碗没有拿稳当,一齐随着药匙从高处落下。“咣当”一声脆响里,摔了个四分五裂。

“抱歉,是我不仔细。”

陆鸿晏神色歉疚。

这是沈令仪第二次从他的嘴里听到低头道歉的话语。

她不关心那看起来就不放心的药膏,甚至庆幸它终于毁灭掉。

沈令仪抬手,轻轻扯住陆鸿晏的衣袖下摆,感叹道:“三殿下和柔嘉公主,真的很不一样。”

“何出此言?”陆鸿晏见她没有纠缠药膏,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柔嘉乃中宫所出,一母同胞的兄长又是东宫太子,自然与我大不相同。”

“我并非是说这个。”沈令仪摇摇头,“你们同样身份尊贵,她依仗着公主的地位一点儿也不肯低头,而殿下却对道歉之事毫不在意。”

陆鸿晏轻笑:“我也只会对在意的人低头罢了。”

只会对,在意的人,低头?

沈令仪心下倏然翻涌起惊涛骇浪。

她怎么会是陆鸿晏在意的人呢......她什么也没有做过,更是他夺嫡之路上的极大阻力,陆鸿晏却说她是他在意的人......

他说的是假话吧,不过只是为了哄她。

沈令仪恍若未闻,轻拉着衣袖的手卸了力。

“令仪不相信吗?”

陆鸿晏似笑非笑,她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内。

只是没由头地,陆鸿晏心中浮现起些许不悦。

“因为我是陛下赐婚,未来定然和殿下绑在一起,所以在意。”

沈令仪抢先一步接过话头,让陆鸿晏想要冠冕堂皇解释的话语吞进嘴里。

她再次抬眸时,面上已经充满着善解人意的浅笑:“能得到殿下的在意,是我的荣幸。”

陆鸿晏明知沈令仪有心嘲弄。

他不经意地整理着袖口,将她拉乱的地方重新捋整齐:“令仪不必道谢,夜晚公子的在意,也需要能受得起才是。”

沈令仪收敛住脸上的假笑。

不过是虚构的话本故事,被陆鸿晏那般不屑的语气说出,却仿佛像真的一样。

他的眼神高傲,就像是真正的夜晚公子。

陆鸿晏缓缓靠近她,手臂上还搭着她的白狐围巾,可是沈令仪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躲什么?”陆鸿晏眸中无一丝笑意,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药瓶,“难道令仪真的想留疤吗?”

他将金疮药倒在手心,揉搓均匀,朝沈令仪的脖颈细致地涂抹上去。

伤口并不严重,可是药效却十分霸道,刺-激得沈令仪笑声“嘶”了一声。

二人的距离极近,他的手掌炽热,游离在她的肌肤上,激起阵阵涟漪。

沈令仪的呼吸浅,涂药的姿势恰好能将气息柔柔地喷洒在陆鸿晏的唇瓣之上,饶是他再好的定力也被似有若无的馨香给拨动了心弦。

他的手抖了。

陆鸿晏再一次打碎了药瓶。

金疮药粉飘洒在沈令仪的裙摆上,再落下和乌黑的药膏混合在一处,无人在意。

“也是巧,刚好上完药。”

陆鸿晏面不改色道。

这话比她说“云丝缎太软不舒服”的理由还要牵强,沈令仪似乎突然发现了眼前之人的弱点,掏出自己的手帕就向陆鸿晏的脸颊伸去。

他没有反抗,静止在原地任由她触碰。

沈令仪红唇轻启:“殿下当心,药粉都飘到脸上去了。”

她的手帕轻轻擦拭着陆鸿晏脸颊上的飘粉,引发的痒意比十指相扣时还要强烈千倍万倍。

四目相对,沈令仪眼眸温柔如水,令人深深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陆鸿晏水中初见她,荡漾的碎波里她安静地躺在池底,像不可亵渎的神女般高洁。

落水受伤后,又似脆弱的神女失去神力,惹人怜悯不已。

而眼前的她,金银珠宝掩盖住了那抹遥不可及的距离感,神女终究落入凡尘,触手可及。

沈令仪柔情似水的眼神对着他,直直触及到陆鸿晏心中最柔软的一点。

他也免不了俗,陆鸿晏明白,那一闪而过的悸动叫作心悦。

陆鸿晏想握住她的手,沈令仪却灵活地缩了回去,速度之快他只来得及抓住尚未离去的手帕。

鹅黄的手帕上,绣着淡紫色的鸢尾花。

没有闷人的熏香味,手帕淡淡的馨香源自沈令仪本人。

京城闺秀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贵女各自的手帕皆是重金聘求专人定做,只求得独一无二,彰显着各自的身份与品味。

而各自的花样也从五岁便定下,从一而终,直至死亡也不会更换。

他不知道,其实沈令仪不在乎那条手帕,她还用另一条一模一样的拍死过徐桥月桌上的小蜘蛛呢。

反正花样是沈静姝和沈韵婷挑剩下的,也由不得她选择,将就着用了这些年,倒也没有生出什么喜爱之情。

尚书府每月都定制几条来更换,不用白不用,她用慕容氏的银子从来都不会心疼。

瞧着陆鸿晏愣在原地的模样,沈令仪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她存心衔情,却在对方做出反应后,想要落荒而逃。

沈令仪猫着身子绕开他,径直拉开仁心医馆的木门。

只一刹那,她看见了喧嚣声里的市井百态。

爆竹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夜幕里的天灯越来越多,汇聚成通往天市的桥梁。

京城的民巷里,小孩的嬉闹与妇女的谈笑交织,沈令仪才恍然大悟,新年已至。

陆鸿晏随着她站在木门前,替她围好脱下的白狐围巾。

他笑着说,令仪,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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