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投壶

却说沈令仪离开宸王府后,马车一路行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经布满街铺,只能勉强让出一条车道来。

踢嗒踢嗒的马蹄声于闹市中交响,好巧不巧的,沈令仪和迎面而来的另一辆马车撞了个面对面。

狭路相逢,谁也不肯退让。

沈令仪询问车夫外边发生了何事,他却支支吾吾地半天答不上来。

她无奈只能亲自探出头去察看,却发现对方马车上的标识与她的一模一样,皆是户部尚书府的标识。

与此同时,沈韵婷也撩开车帘。

二人四目相对,气氛顿时变得冷凝。

沈令仪率先下了马车,轮椅缓缓移到沈韵婷面前,礼貌地喊了一声“三妹妹”。

沈韵婷神情是显而易见地烦躁,轻蔑地打量她几眼,便毫不客气地嗤笑道:“还真巧啊,不过你怎么这么早就打道回府了?难不成是吃了宸王府的闭门羹?”

她说话一向是这样刻薄,虽然本质同是尚书府庶出的女儿,可是沈韵婷的生母柳姨娘却在阿谀奉承慕容氏的方面做到了极致。

是故沈韵婷自从记事起,就被过继在慕容氏的名下,庶出自然也成了嫡出。

柳姨娘的生存之道是无止境的隐忍,教授给女儿的也全是趋炎附势的墙头之术。

沈令仪心中看得清楚,沈韵婷这些年来被慕容氏刻意纵容着,说话行事愈发无法无天。加之她自以为是的缘故,纵使沈韵婷被故意引去永宁侯府当了出头鸟,她也认为是慕容氏的恩赐而甘之如饴。

“二姐姐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真被我戳中了伤心事?其实没见到三殿下也不奇怪,永宁侯世子今日广邀贤士设办雅会,三殿下自然在列。”

沈令仪不欲自证,只是风淡云轻地笑了笑。

其实二人倒也没什么太大的过节,顶多是一些口舌之争。沈令仪从前还会争辩两句,后来实在觉得没必要,便能避则避,一笑了之。

却不想沈韵婷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自持清高的做派。

沈令仪的存在就好像一根刺,时时刻刻扎在她心上,警示着她如果不讨好慕容氏便会拥有如此凄凉的下场。

沈韵婷在尚书府长大,是眼睁睁地看着赵姨娘因何病故,沈令仪又是如何废了双腿。

她的厌恶,归根究底来自她的恐惧。

沈韵婷仍穷追不舍:“我可是奉母亲之命拜访永宁侯夫人,自然也会顺路见到世子与三殿下,二姐姐再羡慕也没有用。”

“三妹妹既有要紧事,我这就让车夫给你让路。”

沈令仪放低姿态,故意说些让她心中舒服些的话语:“何况嫡庶有别,我本就应该谦让三妹妹。”

沈韵婷像是猝然被灌了哑药,嘴唇无声翕动几次,便傲慢地别开脸去,冷哼了一声:“别惺惺作态了。”

沈令仪微微颔首,示意车夫将马车拉到一旁,道路顿时为沈韵婷敞开。

可她却不知为何,不屈不挠地扯住沈令仪的轮椅扶手:“你就不会生气吗?你应该和我争辩啊!”

“我说你,不配成为三殿下的王妃,你沈令仪没有资格。”沈韵婷着急地剁了跺脚,试图用拙劣的话术激怒她,“就你这副破烂的身子骨,我看根本都熬不到成婚的那一天。”

沈令仪心中微动:“三妹妹说的有道理。”

弦外之音里,沈韵婷应当是从慕容氏那里得知了什么消息。落水虽并未让她身亡,但有人绝不会让沈令仪活到真正成亲的那一日。

面对油盐不进的沈令仪,沈韵婷直接让身后侍卫围了她的马车。其中一位猛汉一把拔出大刀,干脆利略地砍向马车前轮。

木条碎裂的声音响起,马车的支撑缺了一角便立即塌陷下去。

“我偏要带你也去永宁侯府,反正二姐姐心中肯定是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自己的如意郎君吧,我就要让你看看自己未来夫君有多嫌恶你。”

大可不必,沈令仪心叹,她早已经知道了。

与沈令仪素来的轻装上阵不同,沈韵婷出府习惯于众星捧月。婢女二三舒舒服服地伺候着她,身后还尾随着一众侍卫保护她的安全。

只是今日侍卫倒也别有用处了,譬如此刻,毁了马车的沈令仪不得不屈居形式之下:“多谢三妹妹的邀请。”

马车继续前行,宽敞的车厢多了一个人并不显得拥挤。沈韵婷静默半晌,带着些疲惫开口:“你可记清楚了,我是厌恶你才带着你的。”

沈令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对面之人反而生气地翻了个白眼。

“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看着真让人倒胃口。我劝你还是向母亲服个软,毕竟......性命最重要。”

沈韵婷一直都侧着脸不看她。

沈令仪有些出怔,她先前以为沈韵婷已经废在了慕容氏的纵容下,现在却顿悟她实则是看破了一些东西,却故作愚笨屈服于其中。

只是,“服软是没有用的。”

沈令仪的声音很轻,轻到沈韵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

她转过头去瞧,沈令仪已经闭目养神不再言语。

马车停在了永宁侯府门前,门房一看马车上的标志,想也不想就冲里面喊道:“沈家三小姐来了。”

沈韵婷微微仰着脖颈,姿态高傲地下了马车。绣花鞋踩在下人伏在地上高高拱起的后背上,再轻巧地落回地面:“二姐姐也同我一道儿来的。”

听到沈二小姐的名字,门房心思百转,那可不就是最近京城赫赫有名的贵人吗?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他立即堆起假笑热烈迎接着沈令仪,和对沈韵婷客气疏离的态度截然不同。

沈韵婷无语地冷笑了一下。

沈令仪让地上伏着的下人起身换了梯子来,这才慢慢走下马车。

倒不是她有多心善,她的腿脚必须踩到坚硬的地面方能走得稍微稳妥些,若像沈韵婷那般直接踏在人身上,摔下去只是最轻的后果。

“真是矫情,装给谁看呢。”沈韵婷轻骂了两句。

来时说的拜访永宁侯夫人其实全是幌子,她们二人才进门没多久,就有人跑来传话说夫人身体不适,但邀请她们留在侯府游玩片刻再走。

二人畅通无阻地一路向前,永宁侯府的布置十分雅趣,随处挂着吟诗诵词的字画装饰。最特别的,莫过于工匠专门在府中引水造了一条沟渠,以供赴宴公子们流觞曲水,畅叙幽情。

走进府邸深处,热闹就随之而来。

箭头磕在地板上的碰撞声屡屡传来,远远望去只见一群人围着好几个开口极小的瓷壶,正在比试着投壶的技艺。

沈令仪驻足,目光落在人群里相貌最为突出的男子身上。

这算是真正意义上他们二人的首次相见。

陆鸿晏身高八尺有余,形貌昳丽,在人群中格外显得鹤立鸡群。他身姿挺拔,绣着金云暗纹的衣袍华贵非凡,衬得他更加气宇轩昂。

他抬手的动作高贵而优雅,薄唇微抿,眼神汇集于瓷壶开口。

沈令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投掷而出的箭只,它在空中快速划过一道弧度。

箭头冲向壶身撞出清脆的一声响,又弹开到瓷壶周围两三寸远的地上。

她撇撇嘴,心道也不过如此。

却不料就在电光火石间,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眼疾手快地将落地的箭只捡走藏起,而从另一个方向凭空出现一支新的箭头,准确无误地射进了瓷壶中心。

“三殿下好准头啊!佩服佩服!”

“不愧是三殿下,尔等惭愧,真是望尘莫及啊!”

围观人群爆发出激烈的喝彩声,纷纷鼓掌叫好,交口称赞着陆鸿晏身手不凡。

陆鸿晏谦虚地摆摆手,却不制止他们的恭维,似乎显得很是受用。

沈令仪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都忘记了推动轮椅。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沈韵婷嫌弃地折回来推着她继续向前走,“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姐姐不也是这样的吗?收收你的表情吧。”

闻言,沈令仪的脸色从惊讶倏然转变为难看。

“连提都不能提了?”沈韵婷无语地嘀咕了一句,倒是也不再说下去,生硬地换了话题,“待会你就自己转一转,我要去找世子哥哥了。”

“还有,我劝你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她转头望了一眼宴厅的方向,那里仍旧是热火朝天地比赛着投壶。

沈韵婷发觉到自己说话像是在关心她,立即冷哼了一声嘲讽道:“不过你要是被三殿下羞辱了,我定然会幸灾乐祸的。”

流觞曲水的玩法已经过了,湖泊里放着花灯点缀。沈韵婷把她的轮椅停在湖泊边风景处,就独自迅速走远了。

沈令仪对这位置已经有了阴影,赏花宴靠近湖边就没发生什么好事。溺水的窒息感还历历在目,她决心以后可别再靠近这种晦气的地方了。

她用力推动着轮椅的把手,可是湖边的泥土湿润粘黏,滚轮似乎是被泥中的石缝卡住,竟半天也挪动不了位置。

沈令仪急得额头浸出一层细汗,无论怎么用力都是徒劳。

可也就在下一刻,整个轮椅连带着她就被轻而易举地抬起,顺利的挪到了稍稍远离湖畔之处。

“沈二小姐别恼,我是不会羞辱你的。”

沈令仪回眸,闯进了陆鸿晏漾满笑意的深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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