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和花溅泪走出藏身的山洞时,云锁烟已经发出了传讯符,一张是给关琢玉的,而另一张则会自去寻找其他合欢宗弟子。
传讯中与关琢玉约定的见面地点就在中央山峰,云锁烟暗暗算了算时间,并不敢走得太远;好在谢蝉衣似乎也不急着去别处探寻,当真是寸步不离地陪在云锁烟身旁,与她一起在山上闲逛,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中央山峰位于秘境的中心地带,是集天地灵气之所在,山路旁生长着不少能在修真界排得上名号的灵植,随便摘棵小草都能价值千金——而更难得的是,它们也像枯荣树那样,压根没有受到灵息风暴的半点损伤。
逛了不一会儿,在她们经过一株开得正盛的上品如意补灵花时,谢蝉衣顿住脚步,将这朵修真界竞相争抢、用来炼制补灵丹的罕见灵植轻轻折下,放在掌心把玩片刻,侧头冲云锁烟问道:“这花儿的品相尚可,看来玄蛰秘境中的好东西果真不少。阿烟有没有什么稀罕的所得?”
这问题其实多少有些冒犯。
修真界中,人人都为稀缺的修炼资源而发疯,杀人夺宝之事再常见不过。正因此,绝大多数修士都深知财不露白的道理,向来最忌讳旁人提出这类探听自己身上秘宝问题,更枉论是散修出身的云锁烟——
不过,因为问这话的人是谢蝉衣,反倒没让她生出丁点不悦的情绪。
一来谢氏是堪比众多老牌宗门的修真世家,积蓄相当可观,作为家主的谢蝉衣自然经手过无数天材地宝,眼界甚高,连上品补灵花都只能得她一句“尚可”的评价,还不至于沦落到觊觎云锁烟那点宝贝的地步。
二来嘛……虽然云锁烟不想承认,但谢蝉衣的确曾亲自教导过她不少谢氏的法术,于情于理都能算她的半个师长。
既是师长,那么关心一下小辈的收获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很显然家主大人也是这样想的。
谢蝉衣捻了捻手里补灵花的柔软花瓣,满意地看到花蕊中灵气流动时闪过的蓝光,转身抬手,将漂亮的淡粉色花朵递给云锁烟,盯着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挑了挑眉,“怎么了?”
云锁烟咳嗽一声,露出个尴尬的表情。
自从她进入秘境后,还没来得及转悠几圈,就接二连三地遇上了不少突发事件:先是解决掉意外发狂的灵兽,救下姜溶溶、姜涟涟两姐妹;再是在前往采摘无根青藤的路上,遇见明烛试图对华流苏与凤钗下手;最后又倒霉地被灵息风暴刮走,和花溅泪待在山洞里躲避许久,什么正事也没干,直到风暴过去才来到中央山峰……
乍一看,忙倒是挺忙,压根没机会搜集任何资源。
就连袖子里唯一放进去的枯荣枝,也是多亏谢蝉衣出手相助,云锁烟从头到尾只做了三个动作:
抬起手,把枯荣枝收入袖里乾坤,放下手。
云锁烟:“……”
这么一想,自己还真是不务正业。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谢蝉衣仿佛也猜到了什么,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半弯下腰,凑近云锁烟,屈指在人鼻尖上亲昵地刮了刮,缓声调侃道:“我可是听不少人都说过,阿烟平日为了宗门东奔西走,网罗资源,哪里的宝贝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但怎么这次,”谢蝉衣顿了顿,用词颇为委婉,“却失了准头呢?”
“呜……”
失了准头的云锁烟羞愧地捂住脸,语气沮丧,连手里的补灵花都好像蔫吧了下来,“之前还跟师尊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一定会带很多宝贝回宗门呢……”
她垂头丧气地说着,就差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一场,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看得谢蝉衣好半晌都没能忍住笑,凤眼微挑,一身神妃仙子般超凡脱俗的气质也染上了几分烟火气。
“阿烟还真可爱。”谢蝉衣点评道,伸手半揽住人肩膀,将云锁烟扒拉到自己身边,笑吟吟地说,“好啦,这中央山峰还大的很呢,我们再一起找找便是,必不会叫你空手而归的。”
……
正如谢蝉衣所言,中央山峰的确够大,山上生长的灵植也比山下更为琳琅满目。
在对方莫名显得轻车熟路的带领下,云锁烟简直是大开了眼界,目瞪口呆地看着谢蝉衣一路搜刮,化灵气为利刃,把那些放在玲珑会足够拍出上百万灵石的琪花瑶草通通采下,眼都不眨地扔给自己——
足有半尺长的凝碧草、千丝万缕的祛邪根、伞盖又宽又厚的云波仙芝,还有盘根错节、让人近乎眼花缭乱的一大把无根青藤……
不论别的,单看这把浓绿的藤蔓,就足够云锁烟制出不下五千张上品符纸!
“家主大人!够了够了!真的够了!”
云锁烟牢牢搂着数十根刚刚砍下来的混元紫竹,就像是搂着几千块沉甸甸的灵石般,一叠声地阻止谢蝉衣的动作,满脸写着诚惶诚恐:“多谢您慷慨相助,这些已经——”
“已经够了?这怎么能行。”
谢蝉衣皱起细眉,见云锁烟迟迟不肯将紫竹收入袖中,便干脆挥挥手,从须弥芥子中取出一只乾坤袋,把脚下一整块生长着山参的土地整个儿丢了进去。
“方才给你的那些物什,满打满算,也只够谢氏所有元婴境弟子的年例罢了,”谢蝉衣看上去是真的非常疑惑,“若只给你一人用,那倒也使得,但换做合欢宗却——”
所有元婴境弟子的年例?!
云锁烟听得呆了呆,头一次直观感受到了谢氏弟子的资质水平,以及谢家主的财大气粗。
“……家主大人,您或许有所不知,合欢宗是完全无法与谢氏相提并论的。”
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额角,云锁烟轻轻叹出一口气,倒也没刻意避讳谢蝉衣,慢吞吞道:“我宗弟子素来稀少,本代更是仅仅只有十数人;除了两位出窍前期的师姐和我之外,其余皆是金丹或元婴境修士,其实也用不上太多资源的。”
这话里有七分真、三分假。
关于合欢宗的具体情况,云锁烟并未欺瞒:宗门内的确唯有她、温琉璃和五师姐进境到了出窍境,而且由于合欢宗心法特殊的缘故,平常修炼时的确用不到太多灵植辅助。
然而那三分假就假在,云锁烟此时的推拒仅是托词,并非真心实意——因为绝没有哪个宗门会嫌弃手里捏着的宝贝太多。
她只是没来由地本能感觉,无论如何,都不能白白欠下谢蝉衣太多人情……
如果太过于倚仗对方的话,恐怕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而谢蝉衣自然是猜不到云锁烟心底想法的。
“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她轻轻皱起眉,若有所思地说,“家父曾与合欢宗主大人是旧识,可待我接过家主之位后,却未曾有机会再与合欢宗修好,这实是不该……”
“当今修真界灵气凋敝,情势复杂,连剑宗都不再收募新弟子。合欢宗更是恪守逍遥避世之道,除却朝花大典,几乎从不与旁的宗门来往。”
云锁烟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家主大人理应审时度势,也无需特意同我宗交好……毕竟谢氏与上霄门的关系亲近,华掌门又惯有些多疑,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妙。”
上霄门号称第一仙门,华铮更是以修真界魁首自居。而有资格与他竞争这个位置的宗门,也无非就是剑宗、悬壶谷、天外奇音阁等等拥有上千年历史的老牌宗门。
合欢宗规模虽小,但胜在传承够久,弟子在仙魔两道也都吃得很开,想必早就被心眼不大的华掌门划入了“需要提防”的范畴之内。
谢氏是近百年才刚刚崛起,自谢蝉衣当上家主后,便从众多修真世家中脱颖而出——而这段时间,她一直与华铮走得很近,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上霄门高抬贵手提携了谢氏。
所以,作为无形的盟友,华掌门必然十分看重谢蝉衣的立场,一定不希望看见谢氏大张旗鼓地去同合欢宗交好。
由于所谓“红颜知己遍布天下”的缘故,云锁烟对这些宗门之间的弯弯绕绕还算十分清楚,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现如今修真界群雄并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势,这着实让谢蝉衣有些刮目相看。
“阿烟想得真是透彻,”谢蝉衣盯着她笑道,“即便是我谢氏的长老,恐怕也不会如你这般思绪清明了。”
“……家主大人可不要谬赞,我这点浅见哪能和谢氏长老们比?”
云锁烟撇撇嘴,干脆盘膝坐到地上,把怀里的紫竹一根一根地塞进另外一边袖子,慢条斯理道:“华掌门既愿做这个魁首,那合欢宗当然乐见其成;不过,有言道是‘高处不胜寒’,只盼他能在这个位子上长长久久,千万别被冻坏了才好……”
闻言,谢蝉衣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讶,不着痕迹地眯了眯双眸,望向云锁烟的目光中悄然染上些许兴味,仿佛一只在高空中发现猎物、随时准备俯冲下去的的鹘鹰。
“阿烟,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嗯?”云锁烟塞好最后一根竹子,茫然地抬头眨眨眼,“您请说?”
谢蝉衣并未立刻接话。头将双手拢在袖中,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地望向云锁烟。
她的神情不似惯常那般温和,倒像是多了几分莫名的肆意,竟无端让云锁烟心中陡生出一阵窒息般的危机感。
“家、家主大人……?”
“阿烟,我知道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姑娘。”
谢蝉衣微微一笑,朝云锁烟伸出手,语气轻柔又蛊惑地说道:“你是散修出身,心智成熟,往往能看出别人难以理解的东西,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清醒。”
“所以,我想问一问,你愿不愿意——”
云锁烟下意识瞪大了眼睛。
然而,就在谢蝉衣即将把话说完的时候,她却忽然话音一顿,倏地皱起了眉,回头看向远方的天际。
下一刻,熟悉的剑光飞掠而来,划破长空,裹挟着披霜带雪般的寒意,在云锁烟头上的天空中盘旋了几圈,发出清越的嗡鸣。
“——神光剑!”
云锁烟双眼一亮,兴奋得直接从地上硬生生蹦了起来,“是琢玉姐姐!她来找我了!”
她朝神光剑挥了挥手,长剑也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云锁烟身侧,绕着人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她和谢蝉衣之间,散发出微微寒意。
“……”
谢蝉衣不动声色地盯着神光,缓缓称赞道:“真是把好剑。”
云锁烟熟练地用指尖戳了一下剑身,笑眯眯地点头,乐得像是自己被夸了一样,“是呀,这可是剑宗宗主大人亲自开炉,耗费十天十夜,为琢玉姐姐煅铸的本命剑……”
刚炫耀完,云锁烟话音一顿,这才总算反应过来,连忙对谢蝉衣问道:“对了家主大人,您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谢蝉衣视线微转,淡淡一笑,平静地回答道:“一桩小事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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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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