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的门再次打开已是辰时三刻。

沈柔窝在沈雨妙怀中咿咿呀呀双手比划着。

“二小姐，咱们是不是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小婵吃着凉饭馊馍，大抵能猜到她们身上已经身无一物了。

“会有的。”

沈雨妙掖了掖裹着沈柔的小被子，捏了下干黄的小脸。

沈柔从出生起到如今都未见过天日，吃得奶水，换的衣裳，都是两人花的银钱，值钱的首饰花的所剩无几。

小婵吃完饭，见沈雨妙眼中红丝，硬是昨夜没睡好。

小婵撑开手接过沈柔，“二小姐，要不再睡会儿？”

“我不困。”

沈雨妙手上松了劲，沉重的胳膊一下轻巧。

小婵欲言又止。

自从沈家出了事，沈雨然难产亡故，两个女子，还有个孩子在死牢中担惊受怕。

寒冷凄苦本是咬牙能撑过去的，奈何牢中放了歹人，若非小姐会武功，两人怕是死了数次。

思及此，小婵还要再劝。

牢房的门咔哒一声打开，狱卒提刀站在门外，他抬手点着沈雨妙道：“沈雨妙，随我出来。”

小婵闻声，双眼微圆，喉间的声还没出来，就听到沈雨妙稳声道：“是。”

沈雨妙走出死牢门前，回头看了眼小婵，微微颔首，让她放下心来。

牢狱外，夜里下了一夜的雪，一扇破败的牢门推开，白雪扑簌簌落下。

刺眼的白光照到沈雨妙眼中，泛起薄薄的红晕。

她已有百日未见天光，曾经种种恍若隔世。

院子里的官差扫着满地白雪，廊檐下坠着晶莹细长的冰碴，鸟雀在廊下的金丝笼中，婉转啼鸣。

沈雨妙跟在狱卒身后走着。

他走在前面，声音不大不小的说着来见她的，是扬州来的贵人。

看来罗家的是派人来解洛知仁和沈雨妙的婚事。

如今洛家两位公子正步仕途青云路，无论沈家是否贪墨，这门婚事不能成为洛家的拖累。

柴房偏房的门打开，房内等着沈雨妙的是跟着洛家主母的洛嬷嬷，两人也曾有过几面之缘。

狱卒移步露出身后的沈雨妙，示意眼前洛嬷嬷，道：“洛婆子，人我已带到。”

洛嬷嬷笑道：“有劳官爷了，这些钱，给官爷吃茶。”

洛嬷嬷笑如雏菊，从袖中拿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捂到狱卒手心儿里。

狱卒掂了分量，面色渐喜，倏而轻咳两声，“半个时辰，要说什么赶快说，免得被人瞧见。”

他正经的说完，将钱袋藏到身上，轻咳出了门。

门砰的一声关上。

洛嬷嬷笑脸送走狱卒后，见到沈雨妙时，脸色骤然转冷。

正所谓落地凤凰不如鸡，沈家贪墨一事后，再瞧沈雨妙，神色憔悴，容貌尽毁，落的如此境地，委实可叹。

“沈二小姐，多日未见，嬷嬷听说沈知府贪墨，招供后恼羞自尽，如今沈家只剩你一日了。”

话里话外，无不凄凉。

沈雨妙听着嬷嬷说话，她松下一口气，“所以，嬷嬷从扬州来，为了解两家的婚事？”

洛嬷嬷半张着嘴，应了声“是。”

来时，洛家主母便交代她一些周全的做法，她自是后宅中老人，对付沈雨妙自是手到擒来。

沈家都到如此境地，她并没有折下腰缠住罗家话，求着相救。

难道她还在做沉冤昭雪的白日梦吗？

沈家都垮台了，她的来日与风尘女子无异。

“二小姐，嬷嬷带句老夫人的话，沈家之事夫人也是爱莫能助，若是判下罪来，小姐为官妓，这苦来日如饮水般穿喉而过，”洛嬷嬷看了眼沈雨妙的神色，继续道，“眼下解了两家的婚事，夫人能保下小姐，况且小姐容貌尽毁。”

“我要五百两碎银票，”沈雨妙出言打断，“还要一把匕首。”

“现下能拿的出来吗？”

洛嬷嬷身子微僵，喉间支吾道：“这......”

沈雨妙干脆道：“这样不好吗？五百两和一把匕首与洛家彻底断个干净，夫人应该开心，我与洛家来日不在纠缠，是死是活，也绝不与沈家再有牵扯。”

洛家能从扬州赶来，这意味着刘庆明夫妇与洛家提退婚一事，惹了洛家生疑。

沈彦昌将水路的账本藏在送往上京的嫁妆中，沈家的事也是编排好同洛家告知。

洛家主母的心思不只在退婚。

洛嬷嬷清了清嗓子，捏着袖子，眼神复杂的看着沈雨妙，“二小姐说的可当真？”

“沈家只有我一人了，嬷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沈雨妙话说的冷冰冰，“白纸黑字，我写个明白。”

说着，沈雨妙径自走向木桌。

她提起毛笔，落笔便是写字。

“二小姐，”洛嬷嬷忽然叫住她，唐突问道：“你可喜欢我家二公子？”

笔下的墨汁落在纸上一滴浓重的墨迹，她提笔快速写着，“这门婚事，由不得我做主。”

当她写好解婚书，按下手印。

洛嬷嬷捏紧的衣袖微微松开。

看来是她多虑了。

“洛家要的东西，我已写好，那我要的东西，现在便给我。”

沈雨妙拿起墨迹未干的书信，朝洛嬷嬷讨要。

洛嬷嬷看了两眼书信，她露出一抹笑来，“那是自然。”

她松开袖子，从钱袋里点出五百两银票，递给沈雨妙。

至于沈雨妙要的匕首，洛嬷嬷从包袱里取出一把藏在身上的短剑，递给沈雨妙，好心提醒道，“这物件伤人，二小姐拿好了。”

沈雨妙接过递来的银票和短剑。

“我知道。”

外头传来狱卒清脆的咳嗽声，一阵哒哒的敲门，提醒房内两人，时间到了。

沈雨妙将东西拿好，转身要走，洛嬷嬷叫住她。

“二小姐，我家公子下月娶妻。”

沈雨妙的脚步停下，畅然道：“那罪臣之女，先提前恭喜二公子了。”

她说完头也没回的推门走出。

本是贴门偷听的狱卒，瞧见门开了条缝，眨眼间做出正经的姿态。

他轻咳着呵斥沈雨妙快些走，余光时不时落在沈雨妙的脸上，她的神色如常，不像是退婚受辱委屈的模样。

两人走了一路，不发一言。

沈雨妙故意走在松软的白雪上，脚底传来的寒凉刺的她清醒了不少。

她望着前方越近的牢房。

它不过九尺之高，夏热冬冷，关在里面暗不见天日，走出来后如获新生。

梦中的她，也是如今日般，一切都在发生。

只是她执拗的求着洛家相信沈家清白，求着他们为沈家上书。

洛嬷嬷也不似今天这般，她拿出一包哑药和一把短剑，让她选条路。

洛家能给沈雨妙的只有这两条路。

既然她心知肚明，不如放手，多争些她要的东西。

比如钱。

她不想成为梦中的自己一般，每一步都是被算计着走。

再次关在死牢里，墙外落下的一缕白光落在手心里。

她闭了闭眼，梦中的一切，走过的路，行过的山水，见过的人，尽数在记忆中清晰可见。

梦中的路，她寻到账本，扬州水患，父亲旧友暗杀，上京命案，她已试错多次，既然有重来的机会，她沈雨妙凭什么要再顺天意，信背信弃义之人！

手里的干草割的她手心生疼，等她收回心神，手心已是黏糊糊的。

太阳渐沉西山。

沈雨妙的目光再落在刻着时间的墙壁。

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