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卷了包裹走了,家里一片狼藉。
地上还有方才刘铁弄下来的碗碟,和倒下的桌椅。他几乎是在家大闹了一场才走。
张氏扑在门边,哭得肝肠寸断。
她亲手养大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他好?
这是乱世啊,乱世安能好过?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有个饱饭吃,穿的起衣裳,一家人平平安安,难道就不是最大的幸福了吗?
刘如云默默蹲下身,捡被二哥摔碎的碗碟。
刘子岩垂眸看他,发现妹妹的肩膀微颤。
他蹲下去,接过她手里的碎片:“我来吧。你去休息。”
刘如云“嗯”了一声。
缓缓背过身,眼眶红透。
怎么会真的对二哥没有感情呢。
*
脚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刘如云终于回到了楚家堡。
一连十日没有看到师父了,她心里既有期待,又有害怕和些微的惶恐。
“师父?”她站在门前,看见师父背对着自己。
他望着窗外种的那一丛水仙,并没有扭头看她的意思。
刘如云等不到他的声音,顿了半晌,又呐呐道:“师父,是徒儿的错。那日师父是关心徒儿…”
楚晋终于转过身,他还是剑眉星目,光看衣着打扮和长相,是当之无愧的浊世佳公子。
他一双眼格外亮,亮的刘如云心里发虚:“师父?”
师父怎么这么看着她。
“你走吧。”楚晋忽然开口。
他手里捏着一块玉佩把玩,长指莹润修长。
“以后我不是你师父了。”他平静说。
刘如云都愣了。
一双眼弥漫上不可置信的水汽,半晌都说不出话。
她想过师父会不管她,不要她,可那都是在知道她隐瞒身份以后。
不是现在啊。
“为什么呀?”她想不通,忍不住走近几步,声音很小的问。
楚晋淡淡看着她,桃花眼里的情绪不显。
其实就是没劲了,没意思了。
当初收个徒弟,不过是一时消遣,闲着无聊。
然而小徒弟摔伤脚,这十日他没了徒弟在身旁,却有些心烦意乱。
仿佛一转身,身后就有个小病猫似的徒弟,傻乎乎问师父我们今天学什么。
这身影搅得他如此不习惯。
他是消遣,而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想想收徒弟,不是养一只猫狗,无聊了就逗乐解趣。
他没有那个功夫去负责别人的一辈子。
这些话,本来他都想好了,就等小徒弟来了,照实说。
然而当养了十日没来的小徒弟走到跟前,软软问他为什么时,他眉心本能的一皱。
怎么长得这么一副可怜的模样?仿佛谁都能欺负一下。
这小子本来就够笨了,一个动作别人学两遍就会,他要连着学十遍二十遍,才能依葫芦画瓢有个模样。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不是什么厉害的性子。
若是再无武艺傍身,留在乡野,怕是日后在娶的媳妇面前都抬不起头,会是个被欺负的命。
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小不点。
是的,这刘云也未免长得太过娇小了。
以后还不高…
楚晋的眉又皱又紧,几乎都能预见这徒弟没了自己的教授武艺,日后的前途命运如何。
师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么严肃。
那他做的决定,是不是就无更改之地了?
刘如云慢慢低下头,很沮丧。
她踱到桌边,倒了茶:“师父。”
她小手虽然抹了草药汁,黝黑黝黑的,骨架却很小。
端着茶盏,她闷了半晌:“对不起。”
她两只小手捧着茶,楚晋盯着,下意识伸手接过。
才喝了一口,就见对面的豆丁转过身,垂着小脑袋走了。
他看了她背影半晌,狠了很心,终究是没有再喊住对方。
他算什么师父。
他连自己的人生都没过好,如何再去帮另一个。
他垂眸,看着自己指腹上练武结出的茧子,眼中闪过狠戾。
卓尔不群的富家公子哥,第一次露出和平时不相符合的神色。
夜幕暗下来,楚晋沉着脸去鸽子房。
阿毛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少爷…”
楚晋眉梢一挑:“想说什么?”
这幅鬼鬼祟祟的样子最没出息。
阿毛撇了撇嘴:“我瞧着刘云小公子倒是真心把您当成师父看,爱戴的很。您就真的不要他了?”
楚晋板着脸:“管好你自己的嘴,再多事就把你扔茶楼说书。”
阿毛悻悻住了嘴。
刘云这小子多可怜啊。
小小年纪出身贫寒不说,还有不能启齿的恶疾。
到了门外,阿毛眼神闪了闪,看着楚晋进黑漆漆的鸽子房,什么都没说。
楚晋进了门,眉头一皱,看向暗房里多出的一道身影。
“谁?”
他这声落下,那身影便慢吞吞地挪过来了,样子有些躲闪,她半晌抬起小脸。
楚晋眸光变暗:“刘云?”
已经被他“逐出师门”的小徒弟,两只小手小心翼翼的抱着鸽子蛋,一双眼睛眨啊眨的有点心虚。
“你在这里干什么?”
楚晋沉声问。
“咕咕…”
暗房里鸽子的叫声闷闷地响起。
刘如云放低了声音,小声解释:“师父当初收下我,是因为我鸽子蛋孵得好。刘云跟在师父身边这段日子,学到了很多,却没为师父做过什么。”
“我…我听说师父还想孵许多小鸽子,反正我闲着,就来了…”
她说完,也不敢抬头看楚晋。
“我从前体会到一个道理,师父当初是不是想告诉徒儿,做事要有恒心。孵蛋就要耐心。是徒儿错了。”
小小一个人,就那么焉头巴脑的站在面前,可怜兮兮的模样。
那眼睛定是又哭过了,红彤彤的。
不成器。
楚晋皱着眉。
然而小徒弟就是那副好欺负的样子,轻轻问他:“师父,我以后听话。之前是徒儿错了,师父能不能再要我一次。”
没了师父教授她武艺,刘如云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爹娘本就不同意她扮成男人。
若是连师父这里都失去,到了年纪,她一定会被迫换回女装嫁人的。
可她不想再嫁人了。
师父那么讨厌女人,刘如云一方面很害怕往后被揭穿身份,可另一方面,又对师父生出一种没法解释的踏实感和安全感。
师父不近女色,又心地善良。
来日就算她掩不住了,师父也不会欺负她。
刘如云很相信师父的为人。
楚晋不语,沉沉看着她。
“我就那么好?”
要不是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恐怕被小徒弟这么软言软语的说几句话,便要软了心肠,相信自己是个绝世无双绝无仅有的好师父了。
刘如云一怔,用力点头:“师父待徒儿就是很好。”
虽然第一次见到师父,他还要她按下万两白银的欠条才愿意帮她救爹娘。
可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更何况后来师父还免了那张欠条,更是接她一家都来到这里,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刘如云多活了一世,自然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景象。
如今还好,只是长凤国被西秋攻破,流民大多来自长凤。
可后来的几年,战火连绵,百姓一日比一日难过。
那不是什么盛世太平的日子,而是人吃.人,人害人的炼狱。
她见过了,师父收了那些为乱的土匪,将他们收编成守城的家丁,而楚家堡又靠着一面山。
这里的地势不仅偏僻,还很很适合守城。
将来就算天下大乱,凭着师父的本事,楚家堡这里总能比一般的地方要好上一些。
刘如云希望自己也能在这里尽一份力。
她依稀记得后来各国的大事,倘若能用起来就好了。
她眸光清澈,又无害坚定。
楚晋被那双眸子望着,也不知怎的,心里一烫。
他被她眼里的信任烫到了。
“好罢。”他说,“鸽子不用你孵了。回去等消息,为师近日要出一趟远门,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不会回来。你若执意要跟着,便去收拾好行囊。”
他想了想,这么弱的小徒弟都知道做事要有恒心,要有始有终。
罢了罢了,他当初既然因为一时有趣收了这个徒弟,便送佛送到西。
带他出去也走一走,好见见世面,练出男子血性。
眼下四处不太平,他已经嗅出将来的腥风血雨。
山雨欲来,不能坐以待毙。
让徒儿提前历练也好。往后他再撒手了,好歹能有个立足之地,护住身边至亲。
刘如云先是一喜,后又一惊。
师父重新认下她了!
可是师父要带她出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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