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彩镇的赵大娘又在忙着给肖与安讲亲了。

都十几次了，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肖与安依然推脱道：“赵大娘，不用了，我真的不必娶妻的。”

“你啊你，带着念凌来新彩镇有七年了吧？还不为将来做做打算啊？”赵大娘强拉着他出门，扶着肖与安来到了酒楼，让他坐下，替他理了理衣服。

赵大娘低声叹息说：“你这眼睛若是治得好，不知有多少好姑娘赶着来嫁你。”

肖与安笑了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一张俊俏的脸上一层三指宽的纱布很显眼，他什么都好，邻居家有事总是第一个去帮忙，路遇乞丐还要给人家几个钱，去年李叔父亲下葬还是他出的钱。

唯独，是个瞎子，瞎了七年。

肖与安从来不对别人提起自己的过去和那眼睛到底是是怎么瞎的，以及自己那个没有娘的女儿。

“赵大娘，你就别取笑我了，哪家姑娘会来嫁我一个瞎子。你也是，替我讲亲却从不收媒钱，图什么啊？”

“图什么？与安，我就是想为你的将来考虑，你就打算和念凌这么过下去，她以后不嫁人的啊？再说，这念凌天天缠着我给她找娘，我忍心看她吃苦？我可跟你说，一会儿啊那郑家的姑娘来了，你可不能像上次那门亲事一样了，听见没？”

肖与安乐呵着：“见完就让她走吧，人家是不愿嫁我的，念凌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

赵大娘见他的衣领还是看着有些别扭，又替他理了理，“你就别管念凌了，她跟李叔家几个孩子玩呢，我叫念凌一会儿上他家吃饭去，你就别操心了。”

又等了一会儿，这郑家的姑娘便来了，长得不算美，右眼边还有一块很扎眼的红色胎记，肤色偏黑，可能这就是她快二十五了还没嫁出去的原因吧。

那郑家姑娘的父亲将赵大娘拉了过来，低声问道：“还真是个瞎子啊？我姑娘虽说嫁不出去，但好歹也是一黄花闺女。”

“行了行了，这肖先生除了瞎了眼，哪都好，你姑娘嫁给他啊是三生有幸！”

赵大娘见他还是有些犹豫和不满，便推开了他，拉着郑家姑娘坐在肖与安身旁，“郑姑娘，这位便是肖先生，你们好好聊聊啊。与安。”赵大娘拍了拍肖与安的肩，拉着郑老爹走了出去。

两人坐在这儿愣了一会儿，肖与安抓着腿上的衣物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郑姑娘先开了口：“肖先生原先娶过妻吗？”

“未曾。”

她又问道：“那你这眼睛又是怎么瞎的？”

肖与安觉得心上一阵刺痛，他知道旁人一定会问他这个问题，但他也最害怕别人问他这个问题，他支支吾吾地说：“幼时这眼睛便有怪疾，没治好，长大后便愈发严重了，后来便瞎了。”

旁人若是细看可以看出他那纱布底下是陷进去的，哪是得了怪疾坏掉了，分明是没了眼珠子。

被生生挖掉的。

被自己生生挖掉的。

“哦，原是这样。”郑姑娘一直看着他的脸，遮了一层纱布都这么俊秀，要是没瞎就好了，可他要是没瞎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讲亲。

郑姑娘又问道：“你跟赵大娘是邻居，那你家在镇西？”

新彩镇镇东是镇中最富庶的地方，而与它相对的镇西则是比较贫穷。

郑姑娘说这话肖与安倒是听出了些嫌贫爱富的滋味，但她不知道，肖与安可是家财万贯，将房子买在镇西只是图个清净，平日里靠给人做灯笼养活自己和念凌，这是他喜欢的生活。

“是。”

两人又不说话了，肖与安听得出来这姑娘是不太愿意嫁的，起身向她作揖：“时候不早了，姑娘不必勉强，在下先告辞了。”

“等等。”郑姑娘其实觉得他人还不错，虽说家在镇西但看他的衣着也不像是贫苦人家。郑姑娘拉住肖与安的衣袖，“肖先生不想再和我聊聊吗？”

肖与安致歉地笑了笑，“真的不用了，抱歉。”

郑姑娘还是没放手，要把他拉回来，就在这时，她的腿边有个东西挤了过来，把郑姑娘推开了，随后一句话奶音软糯：“放开我爹爹。”

肖与安很快便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摸索地蹲下抱起她，“念凌，你怎么来了？”

郑姑娘愣住了，问道：“她叫你爹爹？”

“抱歉，这是我女儿。”

“你不是说你未曾娶亲吗？哪来的女儿？！”

屋中的声音有些大，门外的赵大娘和郑老爹闻声推门而入，赵大娘走过去拍了拍肖念凌的头，“哎呦，这小祖宗怎么来了啊？”

郑姑娘委屈地诉苦：“爹，他是个骗子，尚未娶妻却连女儿都有了！”

“这这这，赵大娘，这是怎么回事？”郑老爹问道。

赵大娘有些为难，她是没提前告诉郑家肖与安还有个女儿，是想着等这事成了再慢慢跟他们家说，谁曾想这小家伙竟悄悄跟来了，赵大娘笑着解释说：“郑老爹，这样，让他们两个继续聊着，我慢慢向你解释。”

“念凌，走。”赵大娘从肖与安手里将肖念凌抱了过来，“不要胡闹，爹在给你找娘呢。”

肖念凌突然就哭了出来，“我不要这个女人当我娘。爹跟我说过，我娘是个美人，脸上没有胎记。”

郑姑娘来气了，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脸上的胎记，大骂道：“你是你爹的私生子吧？看着一表人才清白高洁，背地里不知道都干过些什么龌龊事！我还没嫌弃你爹是个瞎子呢？”

肖念凌哭得更厉害了，赵大娘挡在肖与安身前，“郑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有个孩子怎么了，嫁给他还白送一个孩子，多好的事啊？”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爹！”郑姑娘哭哭啼啼地靠在郑老爹身边。

但这郑老爹不像是会说话的人，支支吾吾半天也没个结果。

“好了。”肖与安抱过肖念凌，掩入怀中，“就这样吧，郑姑娘，抱歉。”然后便走出了酒楼。

“这……郑姑娘，郑老爹，那这事便算了吧。”

肖念凌还窝在肖与安怀里哭，他的命就是怀中的女儿，换作是以前，他早就给别人苦头吃了，不知从何时起，那个人让他学会了忍让。

既然现在的身份只是人间一个以扎灯笼为生的普通人，就不要惹出事端了。

私生子，私生子，要真的是私生子就好了，可偏偏肖念凌跟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街上有卖糖葫芦的在吆喝，肖与安低头问道：“念凌别哭了，要爹爹买糖葫芦给你吃吗？”

肖念凌点了点，终于停止了哭泣，接过肖与安手中的糖葫芦啃了起来。

和她娘一样，爱吃甜的，一哄就好。

肖念凌吃着一串糖葫芦的时间便到家了，是一处小村庄里的一间房屋，院子里铺着青砖，屋子外也用三合土夯实了些，院子周围围了一圈竹篱笆，上面挂着几只红灯笼。

肖与安将肖念凌放了下来，让她坐在了院子中的木桌旁，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先在这里好好玩，爹爹去下面条给你吃，念凌听话。”

肖念凌拉着肖与安的手，语音中还是带着些委屈的调子说：“念凌帮爹爹。”

“不用了，念凌在这乖乖等爹爹就好了。”

肖与安便去了厨房，他在这里生活七年了，对这的一切都很熟悉，虽然自己眼睛瞎了，修为也全无，但灵脉还在，对看不见的那些事物还是有些感知的。

他在下面条的时候眼睛一阵刺痛，手指碰到眼睛下方粘腻腻的，又流血了。

肖与安连忙从屉中拿出新的纱布换上，他这是又想哭了，只是没了眼睛没有眼泪，只能流血。

私生子，私生子。

这是肖念凌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人说是私生子，她哭了，肖与安也哭了。

念凌她不是，她是有娘的。

换好纱布后，肖与安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走了出去，肉多的给了肖念凌，肉少的留给了自己。

肖念凌拿起筷子，悄悄将碗里的肉夹到了肖与安碗里。

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将肉夹回了肖念凌碗里，“念凌，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把肉夹给爹爹了。”

“可爹爹也要多吃肉才能帮念凌快点找到娘亲啊！”肖念凌吮着筷子上的汤汁，说得真挚又认真。

肖与安放下了筷子，“念凌，你要是不喜欢吃肉，爹爹以后就不买了。”

他说这话明显是有些生气了，但肖念凌仍然不依不饶地问道：“爹爹，娘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爹不知道。”

肖念凌放下了筷子，撑着下巴看肖与安吃，“如果娘亲不回来，那爹爹就去找啊！”

肖与安喝了一口汤，语气放温和了些说：“爹找不到。”

肖念凌急了，“怎么就找不到，爹爹你根本就不愿意去找，念凌到底有没有娘亲？”

“够了！念凌，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有娘亲，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

肖念凌的眼眶里已经浸满了泪水，随时就可以哭了出来，“那娘亲为什么不回来，她是不要爹爹和念凌了吗？”

“爹说了不知道不知道，念凌，爹对你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你娘亲回来？”肖与安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

肖念凌捂着眼睛放声哭了出来。

肖与安也没有安慰，拿过她面前的碗问道：“还吃不吃了？”

肖念凌站起来哭着跑开了。

肖与安愣神地坐着，就是为了让肖念凌相信自己是有娘的孩子，自己终生未娶。

还是说这样子是错的，为了让肖念凌相信自己是有娘的孩子，才必须要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