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三刻,林穗对着铜镜理鬓角时,指尖在簪子上顿了顿。
昨夜马车内那柄与陈三爷心口短刀同纹的刀,还有李夫人丫鬟捧着的锦盒,让她越来越不安。
“夫人。”宋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晨起未散的哑,“我们该出发了。”
林穗应了声,转身取过案上的素色披风。
门帘被掀起时,穿月白暗纹直裰的宋迟正倚着门框,腰间玉牌随动作轻晃,这是他最普通的便装,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清俊。
“今日人多。”他伸手替她系披风带子,指腹擦过她后颈,“若开始觉得不妥,我们便回来。”
林穗望着他眼底未褪的青黑,知道他昨夜定是又熬了半宿查幽影堂的线索。
“查案的线索不会自己送上门。”她将手覆在他手背。
“再说...”她眨了眨眼,“我还想看看侯府世子猜灯谜的模样呢,真的真的很好奇啊。”
宋迟被她逗得低笑。
两人穿过侯府侧门时,阿九已备好朴素的马车。
林穗掀帘上车前,瞥见门房老周往街角扫了一眼,那是他们安插的暗桩,说明李夫人的眼线仍在盯着侯府。
上元灯市比往年更热闹。
林穗刚下马车,就被攒动的人潮卷得离宋迟有半步远了。
街边挂着的荷花灯、鲤鱼灯在风里摇晃,映得青石板路像落了层流动的霞光。
她正想拽住宋迟的衣袖,忽然闻到了一阵桂花香,抬头便见街角那盏挂着的琉璃灯笼。
八面绘着松竹梅兰,最下方垂着张洒金红笺,墨迹清瘦,写着:“半轮秋影破寒空,一声吹下江楼月。”
“应该是典故吧。”
林穗指尖刚触到红笺,身侧便传来宋迟的低语,“谜底该是...月笛?”
“不对。”她偏头看他,见他眼尾被灯笼映得泛红,“月笛是乐器,可谜面却有破寒空…”
她指尖点着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的状:“应该是雁!雁过秋空,月映江楼,古人常以雁声喻笛。”
话音未落,守灯笼的老丈已拍掌笑起来:“姑娘好学问啊,那这盏琉璃灯便送与二位了。”
林穗接过灯笼时,余光瞥见斜对面转出个青衫男子。
腰间挂着玉,眉目生得极雅,正含笑望着他们:“在下梅某,方才听二位解谜,当真是珠联璧合。”
这梅公子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柔玉,可他看他们的时候,眼底那抹探究太烫太明显了,像是要把人拆骨入目。
“梅公子好兴致。”宋迟将灯笼接过去,“这灯市人多,梅某不与好友同游?”
“原是与侍女春儿一道来的。”
梅公子抬手唤了声,穿湖蓝襦裙的小丫鬟便从人堆里钻出来,手里还攥着串糖葫芦。
“这丫头见糖画摊走不动道,倒让在下落了单。”
春儿抬眼时,恰好与她对视,那丫鬟的眼尾极尖,方才还挂着糖渣的嘴角瞬间抿成线,这哪里会是被糖画勾住的小姑娘?
倒像是方才在茶棚后树影里,替梅公子望风的暗桩。
“既如此,便同游吧。”林穗扯了扯宋迟,面上笑得甜,“多个人多份热闹。”
四人往茶棚走时,林穗留意到春儿总在摸衣袖。
她装作被糖葫芦摊吸引,故意落后半步,瞥见那丫鬟袖角露出半截素绢,上面绣的东西和幽影堂东西上的分毫不差。
“林姑娘可是想吃糖葫芦?”梅公子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林穗转身时,正见他举着串山楂递过来,“我瞧着这果儿,倒比灯市的灯笼还鲜亮。”
“多谢梅公子了。”林穗接过糖葫芦,一个小动作,一颗山楂掉在了梅公子鞋面上,“呀,手滑了,抱歉了,我帮你擦擦。”
她蹲下身作势要擦,余光扫过他靴底,沾着一点泥渍,和城南破庙外的青泥是一个颜色。
那破庙,不正是陈三爷出事前最后出现的地方。
“无妨。”梅公子退后半步,袖中露出半截象牙烟杆,“姑娘小心些便是。”
茶棚里飘着茉莉香,林穗端起茶盏时,听见邻桌老艺人敲着竹板唱道:“要说这陈三爷啊,原是城南货栈的大东家…”
“老张头又说胡话了。”茶博士笑着往他茶碗里添水,“陈三爷暴病走的,您老可别编排。”
林穗的茶盏险些落地。
她垂眸,余光里宋迟的指尖在桌下轻轻叩了几下,三下短,两下长,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有新的线索”。
“老丈。”宋迟摸出枚铜板推过去。
“小的从前在陈三爷货栈做过杂役,到现在连工钱都还没给我,都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陈三爷了,不知老丈说的可是真的?”
老张头眯眼瞧了瞧铜板,凑过来压低声音:“前儿个我在破庙打地铺,瞅见有穿玄色短打的往墙根埋东西,那墙根下的土新得很,指不定是…”
他突然住了嘴,盯着梅公子的方向直缩脖子:“当我老糊涂说醉话,当我老糊涂…”
林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见春儿站在茶棚外,手里的素绢被攥成一团。
老张头的话,怕是被这丫鬟听了去。
“时候不早,我们该去放河灯了。”林穗起身时撞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小梅裙角,“对不住,我这手总打颤。”
春儿咬着唇后退,眼底闪过了一点狠戾。
林穗却笑得更甜,挽住宋迟胳膊往河边走:“阿迟,我想看你放河灯,我们现在去嘛好不好。”
暮色漫上来时,河面上浮着星星点点的灯。
林穗望着随波逐流的琉璃灯,耳边是宋迟压低的声音:“梅公子的烟杆是赵大人常用的那种,而那个春儿袖中的绢帕,我让人查过了,是幽影堂的传讯信物。”
“老张头说的破庙墙根。”林穗指尖掐着掌心,“今晚子时,我们去挖。”
“好。”宋迟将她的手揣进自己袖中,“但得先解决尾巴。”
林穗回头望了眼。
梅公子和春儿正站在桥头,身影被灯笼映得虚浮。
春儿的手又伸进袖中,这次,她摸出的是支短笛。
“要吹暗号了。”林穗低声道,“他们要调人过来。”
“那就让他们调。”宋迟的指腹摩挲着她腕间:“夫人,等会儿我引开他们,你…”
“不。”林穗打断他,“要并肩。”
河风掀起林穗的披风,她望着桥那头逐渐聚拢的黑影。
有穿粗布短打的,有裹着斗篷的,至少七八个。
“夫君。”她抽出短刀与他袖中的刀相碰,清响盖过河浪声,“并肩!”
宋迟望着她眼里跳动的灯影,忽然笑了。
他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指尖拂过她耳后碎发:“好,并肩。”
这时,春儿的短笛突然拔高。
桥头的黑影动了,其中一人掀开斗篷,露出腰间悬着的短刀,和陈三爷心口那把也是一样的。
她听见宋迟在耳边说:“别怕。”
又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和着远处渐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出破局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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