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灯火阑珊处

暮色漫过河岸时,春儿短笛的尾音刚掠过桥头柳枝,七八个黑影便如夜枭扑下,粗布短打者抄着木棍,裹斗篷的抽出短刀。

“夫人,退半步!”宋迟的声音裹着河风钻进她耳后碎发。

他外袍还搭在她肩上,带着他体温的重量压得她后背发烫。

林穗没退,反而将刀往掌心又送了寸许,硌得虎口生疼,却让她脑子更清醒。

父亲坠马前攥着的半块染血绸子、庶妹抗婚前突然多出来的镯子,宋迟说的幽影堂传讯帕子,此刻全在她眼前转成一团。

这是张网,她和宋迟正站在网心。

为首的短刀客率先冲来,刀光劈向林穗面门,她手腕一翻,短刀斜挑,竟生生架住那力道。

对方显然没料到这娇滴滴的侯府少夫人会使刀,愣神间宋迟的短刀已擦着他耳侧划过,在青砖上溅出火星:“发什么呆?”

他尾音带着惯常的纨绔调调,眼里却寒得像北疆的雪:“我夫人可是金贵,碰坏一根头发,你们主子赔得起吗?”

林穗差点笑出声。

这话说得像真的,可谁不知道,方才他解外袍时,她摸到了他袖中藏的第二把刀,他早把生死线划在了她脚边。

刺客们围上来的刹那,林穗闻到了铁锈味,是宋迟的血。

方才替她挡那记横劈时,刀刃擦过他左臂,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往外渗血,却被他用外袍带子随便一捆,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像开败的红梅。

她急得差点脱手。

“别分神。”宋迟反手拽住她后领,将她扯进自己身侧的空隙,“他们要的是活口。”

他的呼吸扫过她发顶:“撑过这盏茶,阿九的人就该到了。”

林穗突然明白他说的“引开尾巴”是什么意思了,他早布了暗桩,却故意让春儿调人,为的是钓出这些人。

父亲的账本、陈三爷的死、赵大人的烟杆,全在这里串着。

刀光剑影里,她的短刀越来越稳。

幼时随父亲走南闯北,她跟镖师学过的一些功夫,原以为只能用来有时防身,此刻倒成了破局的刃。

宋迟的刀风始终罩着她后背,像堵墙,偶尔擦过她发梢,带起细碎的痒,却让她很安心。

“小心脚边!”

林穗旋身避开扫来的木棍,余光瞥见他单膝点地,短刀划出半圆,同时踢起块碎砖,精准砸中左边刺客的手腕。

那刀落地,在河灯映照下泛着冷光,和陈三爷尸身上那把,竟然连刀柄的漆裂纹路都一样。

“够了。”宋迟甩了甩刀上的血,声音陡然沉下来。

林穗这才发现,围攻的刺客已倒了半数,剩下的缩在桥头,望着梅公子和春儿的方向。

春儿的素绢早被攥成抹布,梅公子的烟杆在手里转得飞快,可终究没敢上前。

“走。”宋迟扯她往巷子里跑,血浸透的外袍带子在风里晃,“去西头老槐树巷,阿九在那等。”

老槐树巷的墙根下,阿九裹着件灰布斗篷,见他们过来立刻掀了车帘:“世子,夫人,车在这。”

林穗被宋迟塞进车里时,闻到了很浓的药味,很苦不好闻,是阿九特意备的。

“伤得重吗?”她扯住宋迟的袖子要解带子,却被他按住手:“皮外伤。”

林穗鼻子一酸,他都伤成这样了。

“梅公子他们没跟来?”她往车外看了眼,只余满天河灯随波逐流。

“跟了半条街,被阿九的人引去了南市。”宋迟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饿不饿?方才在茶棚没吃着桂花糕,我让阿九买了。”

林穗接过时,指尖触到油纸包上的温度,原来他早让阿九买了,怕她会饿着。

车帘外传来阿九的声音:“世子,夫人,前面是灯会主街,要绕路吗?”

宋迟掀开车帘看了眼:“不绕。去买盏灯笼。”

林穗一愣:“灯笼,怎么突然要买灯笼了?”

”方才我看见个小贩,灯笼上刻的云雷纹,和林记去年给宫里送的贡缎暗纹很像。”

宋迟将桂花糕掰成小块递到她嘴边:“你父亲当年设计那套贡缎时,说云雷纹需要藏三个弯,对吧?”

林穗咬着桂花糕点头。

父亲确实说过,云雷纹里藏着只有林家人懂的“弯”,是防仿冒的暗记。

主街的灯笼铺前,小贩正举着盏青竹骨的灯笼叫卖:“姑娘瞧这灯,云雷纹刻得巧,保准顺风顺水……”

林穗伸手接过,指尖划过灯身。

第三道云纹的弧度果然多了个小弯,和林记贡缎的暗记分毫都不差。

林穗抬头对宋迟笑:“夫君,我想买这盏灯,就要这种的!”

宋迟立刻摸出银钱:“买十盏。”

他冲小贩挤挤眼:“我夫人就爱这样式的,多买几盏挂院子里,这样平常看到了也能开心些。”

小贩眉开眼笑地转身开始打包,没注意林穗将那盏特殊的灯笼塞给了刚刚回来的阿九。

回侯府的马车上,林穗举着灯笼凑近烛火仔细查看。

灯身的云雷纹在光影里浮动,第三道弯的位置,隐约能看见些细小的刻痕,是数字。

“三、七、九。”她数着,“和父亲账本页码的暗码一样。”

宋迟拿过灯笼对着月光:“灯芯里有东西。”他用短刀挑开灯芯,一截染了朱砂的绸子掉出来,“林记的朱印。”

绸子展开是半幅地图,边角还留着父亲的墨笔批注:“破庙西墙根,三尺。”

林穗的手开始发抖。

老张头白天说的“墙根下的土新得很”突然撞进脑子,原来父亲早把线索藏在这,等她来挖。

“子时。”宋迟将绸子收进怀里,“我让阿九备马,你换身轻便衣裳。”他指腹轻轻按在她发顶,“别怕,有我在。”

破庙的门吱呀作响时,林穗的斗篷被夜露打湿了。

宋迟举着火折子照向西侧墙根,土上还带着潮意,三尺深的地方,埋着一个上了锁的檀木匣。

“是父亲的锁。”林穗摸着匣子,喉咙发紧,这锁只有她和父亲会开。

她指尖在锁孔里转了三转,“咔”的一声,锁开了。

是本账本,封皮上“林记”二字是父亲的笔迹。

翻到第三十七页,密密麻麻的账目里,“赵大人”三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父亲在给赵大人的绸缎里掺次货,收的却是头等货的银钱。

可后面夹着的信笺更让她血液凝固:“林兄,陈三爷的货已到,牡丹纹刀五十把,按您说的,刻在刀鞘……”

“阿穗。”宋迟的手覆在她手背,“这是证据。”

林穗攥紧账本,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原来父亲不是贪,是被迫替赵大人做假账,陈三爷的死,也是因为知道了刀的秘密。

“走。”宋迟将匣子塞进她怀里,“回府再看。”

他话音未落,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林穗浑身一僵,是皮靴碾过碎砖的声音,和方才刺客穿的是一样。

宋迟迅速吹灭火折子,拉着她躲进供桌下的暗格里。

黑暗中,他的呼吸拂过她耳畔。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墙根前。

接着是铲子挖土的声响,混着个嘶哑的男声:“奶奶的,那小娘们和病秧子怎么比咱们还要快?”

另一个声音冷笑:“赵大人说了,活要见人。”

林穗攥着账本的手渗出冷汗。

宋迟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她手腕,示意她不要担心,稳住局面。

暗格里的霉味呛得她想咳,却被宋迟用掌心捂住嘴。

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着庙外逐渐清晰的对话,像敲在脑门上的鼓。

就在这时,脚步声突然停了。

“有人!”“追——”

林穗和宋迟对视一眼。

庙外的火把光透过破门照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宋迟一只手将她护在身后。

林穗握紧怀里的匣子,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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