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慎安忙完了辩论赛的事,今天得空来给紫竹福利院的孩子们送衣服,还有就是再见见十三,可是他没想到自己刚踏进福利院的门,身上的雨水还没拍掉,就碰见十三在和人打架,打得可以说是奇形怪状、猪狗齐飞。
十三打起架来像只发疯的鸟,贺慎安一把抱起他让他和陶雨分开,可是十三不仅嘴上骂骂咧咧,还反手咬了他一口,咬得还挺疼,让他流了血。
贺慎安不和他废话,连抱带抢地把他塞进了宿舍里,门关上,然后对他说:“你先冷静冷静。”
十三气死了,唰地一下站起来,可是下一秒就被贺慎安按了下去。
他再站起来,贺慎安再把他按下去。
他还起来,贺慎安还把他按下去……
十三抓住了贺慎安的手腕,碰到了他的平安扣,说:“你干什么?”
贺慎安手臂搁在上铺的栏杆上,说:“我说了,你先在这儿一个人冷静冷静。”
十三丢了手边的枕头,说:“我很冷静啊,我就是冷静地想要揍陶雨。”
“真的吗?”贺慎安扭动了一下被十三咬破的手,说:“那你冷静的样子很可怕呢,小鸭子。”
十三嘴里还有点他的血腥味,他摸了一把脸,说:“不小心把你咬了,对不起。”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贺慎安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简直了。
贺慎安倒也不会真生十三一个小屁孩的气,他问:“为什么和陶雨打架?”
“他把我的画撕了。”十三咬牙切齿地说。
贺慎安从他手里拿来画本,翻开看见里面的画全被撕碎了,真可惜。
“真可惜。”贺慎安心里这么想的,嘴上就这么说出来了。
十三目光波动,浓密睫毛下的眼眶就这么红起来,在伤心中湿润了。
贺慎安拍拍他的头以作抚慰,说:“但是打架解决不了问题。”
“嘁。”十三从他手里拿回画本抱着,要去开宿舍的门,他说:“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
贺慎安一只手抵在门上,把门守得牢牢的,他说:“就凭我比你大七岁,你该叫我一声大哥哥。”
十三踢了门一脚,说:“你有病,让我出去!”
“没门儿~”贺慎安双手交叉在胸前,侧靠在门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个子太高了,甚至高过了门框,十三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尊门神。
宿舍里又闷又热,十三在里面转了两圈,走到门边,看见贺慎安不动如山地站着,他很烦恼地皱了皱眉,然后走到他旁边去打开了电风扇。
又原地转了半天,十三烦躁地说:“好好好,我不打架了,你让我出去好吗?”
贺慎安审视他半晌,看见他的发绳在打架的时候断了,现在长头发披散着,被风扇吹得发梢飞舞。他说:“真话?小男子汉要言而有信啊。”
狗屁小男子汉!
叫这个臭烘烘的词去死!
十三对贺慎安翻了个白眼。
贺慎安潇洒随性得很,他靠着门笑了笑,继续听着外面轰轰烈烈的暴雨声。
十三跑到窗边,哗啦一下把窗打开,指着外面对贺慎安说:“你不让我从门里出去,那我就跳窗!”
“这里是三楼啊。”贺慎安望着窗外的芭蕉树,“你不要命啦?”
十三已经站到椅子上了,雨吹进来,打湿了他的头发,他说:“摔死了算我倒霉,要是摔断腿我也认了,反正你困不住我。”
贺慎安双手摊开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说:“你过来吧。”
十三得意洋洋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了,走到他面前。
贺慎安拍了拍衬衫上的褶皱,说:“打赢我才能出去。”
十三震惊地看着他,说:“你这么高这么大,我一个小孩这么可能打得过你啊?”
贺慎安笑道:“所以说呢,以暴制暴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因为你总能遇见比你更强的人。”
十三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他没办法反驳这个人的话,甚至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个大人教育到了。
可恶!
他瞪着贺慎安看。
“别用跳窗威胁我,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贺慎安关了电风扇,摁住十三肩膀的同时转身打开门,说:“听大哥哥我的,我带你出去,但你也别再去打架。”
**
十三很惊讶,因为贺慎安这人还真把他带出来了——不仅仅是把他带出了宿舍,而且还把他带出了紫竹福利院!
临近傍晚,雷州的暴雨停了,天上的乌云由灰蓝色变成了烟紫色,厚厚地铺开,遮天蔽日。
贺慎安开着车,问坐在副驾驶的十三饿不饿,想要吃什么?十三抓住了这个难得一遇的出门“放风”的时机,也不扭捏,直率地说自己想吃炸鸡。
“炸鸡?”贺慎安有点新奇地看着他。
浓金色的夕阳泄出乌云,透过车窗,照亮了十三的脸,他哼哼两声。
贺慎安转着方向盘,笑了笑,觉得果然是小孩子。
两个人到炸鸡店之后,十三在坐着等炸鸡上桌的时间里老是往别的桌上瞟,干看着别的小孩儿吃炸鸡的样子他自己馋得要死——他从小到大没吃过炸鸡。
贺慎安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他。
十三吃炸鸡的时候贺慎安问他:“小鸭子,能带我去野凫湿地走走吗?”他已经看过十三在福利院的资料了,知道十三是在野凫湿地被捡到的。
十三咬着一根鸡翅,觉得吃人嘴短,只好答应他。
他们到野凫湿地的时候,天上的烟紫色乌云已经被落晖烧得火红,像红棉花一样铺散在天际。镜子般澄澈的观音泊倒映出滚滚火烧云,四面苍苍芦苇在晚风里摇曳,湖上水鸟展翅飞掠,整个野凫湿地在宁静悠远中透着气势磅礴。
贺慎安跟着十三上了秦山的船,他跟钓鱼的秦山打了个招呼,叫他“秦老师”。
十三脱了上衣跳进湖里游泳,秦山搓了饵料,指着西边的芦苇丛对贺慎安说:“我当年就是在那里捡到十三的。”
贺慎安把视线从玩水的十三身上移到芦苇丛里,那里的芦苇生长得茂盛高挺,在微风里像小旗一样飘扬着,下面临水的地方是一片湿润的沙滩,成群结队的野鸭子在沙滩上晃着肥屁股走来走去。
“我那天傍晚照常来观音泊钓鱼,船绳还没解开呢,就听到芦苇丛里好像有婴儿的哭声。”秦山看着十三在水里揪鸭子的羽毛,说:“小家伙叫得还挺伤心,我拨开芦苇一看,里面居然真的躺着一个小婴儿,小脸哭得通红,瘦小的胳膊一直往上伸,好像很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贺慎安手浸在湖水里,十三游过时带起一阵小浪拍在他的手心上,他听得很认真。
“小孩儿身边围了十三只野鸭子,我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十三’,秦十三。”秦山钓上来一条鱼,扔进鱼篓里。他对贺慎安笑了笑,说:“听起来很随便吧?”
贺慎安看着十三抱着鸭子在一片浮光跃金里潜水,长头发像水草一样飘着。他说:“像十三这么健康漂亮的孩子,应该很快就会被领养,然后改名换姓吧。我想您当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给他取名‘秦十三’。”
“我倒不觉得这个名字取得随便。”贺慎安望着远处西沉入水的太阳,说:“它是十三和您的缘分,也是十三和野凫湿地的缘分,这些缘分都可遇不可求。”
秦山收了鱼线,拿出酒和小酒杯,问道:“会喝酒吗?”
贺慎安拿起他的酒看了看,笑道:“我只怕这么点儿不够喝。”
“小伙子口气不小,这酒可烈着呢,”秦山觉得他这一点和十三就很像——都是狂妄的人。
十三在水里玩够了天也黑了,他摘了一朵荷花上船,甩了甩全是水珠的长头发。老头今天钓到了鱼,十三就把它宰了然后做成烤鱼。贺慎安在旁边看着他熟稔的烧烤手法,不禁对他赞叹连连。
“你吃辣吗?”十三要撒辣椒粉的时候顿了一下,专门贴心地问贺慎安一句。
贺慎安喝得微醺,声音变得比平常慵懒一些,他说:“你放心洒,我很能吃辣。”
十三还挺意外地看他一眼,说:“没想到你一个西陵人居然能吃辣。”
“没错,西陵人一般都吃不了辣,但我是个特例。”贺慎安咬了一口烤鱼,“关于我的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你还想了解我什么?都可以问出来,我不介意和你敞开心扉地聊聊。”增进对彼此的了解是成为一家人的功课,贺慎安觉得这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
十三哼哼两声,把鱼刺吐出来。
秦山的手从烧烤架上伸过来,和贺慎安接着碰杯喝酒,这酒确实够劲,喝得贺慎安浑身都兴奋得出汗,再被湖面上来的夜风一吹,他觉得很痛快。
十三玩了一天,吃饱后很快就犯困了,他随便地擦了擦湿头发,然后去船篷里倒头就睡,不久后贺慎安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小小的呼噜声。
悠长夏夜里,小舟在浸满莹白月色的湖水上轻轻摇晃,贺慎安听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想起了什么,便问秦山:“老师,我看过十三在福利院的资料,他在六岁的时候有过一次被领养又被退养的经历。”
秦山给十三盖了个小毯子,说:“资料上也写了原因了吧。”
“嗯,上面写的退养原因是养父母缺乏时间和精力照顾十三。”贺慎安喝了一口酒,“这个理由很模糊,老师,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十三现在这么抗拒被领养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秦山看着睡觉的十三,叹了口气,说:“他六岁的时候养父母吵架,把他忘在车库里冻了一晚上。”
“什么?”贺慎安头一次听说这么离谱的事,皱起了眉。
“那时候他才六岁啊,大冬天的……”秦山说起这件事时眉头紧锁,“领养他的是对年轻的小夫妻,丈夫是个小学音乐老师,妻子是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他们因为工作原因聚少离多,所处环境差别太大导致他们意见不合经常吵架。有一天晚上他们在车里大吵一架后各自回家,没有人记得十三还在车上,车门锁了,孩子就在车库里被冻了一夜,直到夫妻俩第二天上班他才被发现。”
“十三回家之后就立马发起了高烧,他跟丢了魂似的,恍恍惚惚地住院好几天,可是高烧持续不退,差点就把他一个小人给烧没了。”
贺慎安拿着十三摘的荷花看,神色有些凝重。
秦山把酒杯里的酒喝完,说:“他的亲生父母不要他,他的养父母又不把他放在心上。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十三这孩子很难再相信父母,相信大人了。”
贺慎安斟酌着说:“十三他确实对我有防备心,但是我觉得我可以让他慢慢接受我,而且我爸妈也都是很和善的人,他们都很喜欢十三。”
鱼儿跃出水面咬荷花吃,秦山盘腿坐在看了一会儿,说:“你要是真心想要带他走,就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好好养他。”
月亮藏进云里,池塘里蛙叫连连,十三好像没睡好,在毯子里不安地动了动,贺慎安偏头去看他。
秦山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他对贺慎安说:“这么好的孩子,不能再被糟蹋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