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耀祖恼怒的声音,侯府庭院瞬间换了个天地。
原本吵吵闹闹的铜锣、钹儿铙儿都安静了下来;一小会前还满脸喜庆的何氏、沈珍等人,转眼间脸色僵硬住了,在面面相觑。
至于沈理,他挨了耳光后就一直在哭,闻言后止住眼泪,改成鼻子一抽一抽的,眼睛瞪着沈耀祖说不出话。
煮熟的鸭子,也能飞了?说好的升官,也能没了?
此刻,何氏、沈理、沈珍三人心头同时盘绕着这句话,挥之不散。
家里的酒都摆好了,何氏为了大宴宾客时菜色好看,特地命管家娘子去买了二十斤辽参。
沈珍也准备好了满肚子酸腐诗,打算在宾客到来时吟诵几句,博个才名。
沈理先前甚至畅想好了未来,希望父亲官能越做越大,最后荫封他当个从九品登仕郎什么的,届时也算踏上官途。
现在好了,辽参白买了,酸腐诗也只能烂肚子里了,荫封什么的也全没了。
耳光倒是管够,专赏给不长眼在这时加剧沈耀祖怒火的人。
沈耀祖看着愣在原地的何氏等人,气冲冲地挥了挥袖子,瞪了一眼,
“你们都是死人?我刚刚让你们撤回请柬,你们没听见?”
“是打算把人全都请过来,让老夫转着圈叫人看笑话?”
呵斥下,何氏反应过来:“珍儿,你快与我分头去各家,就跟他们说今天的宴会不办了,记得在人跟前做好解释。”
“理儿你就别去了。”
显然,沈理脸上还印着沈耀祖的五个巴掌印,这时是没法见人的。
沈珍这边得到吩咐后,立即跟何氏急索马车,去各家解释了。
二人忙得风风火火,可由于时间紧急还是有人被通知到,并且由于消息不灵通没有得到沈耀祖被降职的消息,最后来上门祝贺赴宴了。
沈耀祖只好亲自向来客们解释,连声道歉后将对方送回,脸上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沈耀祖今日精神伤害×2!
侯府另一边,沈瑛和大哥沈珙则优哉游哉,边品茶闲话,边听着外边的动静。
“刚刚来的好像是济川伯?父亲花了好一会功夫,才把他劝走。”
屋子里,沈瑛侧耳细听片刻后说道。
“济川伯年纪大了深居简出,消息不灵通,所以还不知变故前来祝贺了。”
沈珙看着沈瑛道,“只是不知,父亲对他说出自己升职不成,反被降职时,又是何等心情。”
沈瑛笑了笑:“偏偏济川伯耳朵不好使,父亲足足重复了三次自己被罢官的消息,他才明白过来。这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晓得沈耀祖每一次重复,都是在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连续撒三次,嗯,盐含量超标警告。
沈珙被弟弟这么一说,顿时也觉得很快意,
“其实父亲当初四处求官时,我就觉得这种方法不靠谱。不过,我当时也没打算去劝他。”
“反正任由他们胡折腾,我们哥俩在这看热闹,全程置身事外就行。”
沈瑛摇了摇头:“待会我们就没法置身事外了。”
“哦?此话怎讲?”
沈珙面露好奇之色。
沈瑛看了窗外一眼,不疾不徐地给出答案,
“父亲待会一定会来找我们,希望我们能从中活动,为他寻求转圜余地,保住现在的官职。”
没错,根据他对原文的理解,沈耀祖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原文中沈耀祖遇上好事时,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何氏、沈理、沈珍。
一旦捅出篓子,就会想办法找沈珙解决,当然如今变成了找沈瑛、沈珙二人就是。
脸皮厚到这份上,也是叹为观止了。
沈瑛暗自摇头道。
桌旁,沈珙见沈瑛这么说,陷入认真思考,片刻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要是真如你说的来找我,我绝不会答应,并且我相信三弟你也会这么做。”
沈瑛微微一笑:“知我者大哥也。”
两人对话间,庭院中沈耀祖已经应付完不知情的来客们,一甩袖子往里边走来了,沈理、沈珍二人紧随其后。
何氏在吩咐完管事娘子们收拾庆祝场面残局后,也紧紧跟到了沈耀祖身旁。
被这么一场折腾过后,她跟沈理沈珍一样,内心既疲惫又害怕。
“老爷,现在是要回屋歇息会,养养神?”
何氏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说错一个字,又惹得沈耀祖尥蹶子。
“哪有那个心思。”
沈耀祖仍旧没好气道,不过好歹不发怒了,
“眼下吏部还未正式发公文,降职一事仍有一丝回转余地。”
“我现在要做的,是想尽一切办法,疏通各方关系,以挽回此事。”
疏通关系?
何氏听到这个字眼,感到一阵肉疼:“那是不是又要准备银子了?”
沈耀祖摇摇头,
“不,这件事无须花银子,因为我就没打算找外人。”
“待会我去找珙哥儿,瑛哥儿,让他俩替我想办法,联络外头的人脉。”
“这种时候,外人都是拿我当瘟神躲着的,想来想去只有自家人可靠。”
薛定谔的自家人,沈耀祖平常对沈珙、沈瑛比对外边捡来的孩子还要差,今天遇上大麻烦,又想起他们是自家人了。
何氏在旁边沉默不语,没有说什么,只是跟沈理、沈珍对视一眼:沈耀祖这种时候找沈瑛、沈珙,他俩能答应帮忙吗?
一旁,沈耀祖看透了三人的心理活动,皱眉说了一番话:“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他们的父亲。”
“无论平日里如何,今日我遭此厄难,他们兄弟二人都绝无袖手旁观的道理。”
“若他们这时还不肯替我活动,那为父我可真得好好说说他们了。”
被这么一说,何氏等三人将信将疑,也不好就此再说什么,能回应沈耀祖的还是只有沉默。
片刻后,才有沈理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找沈珙也就算了,找沈瑛算是怎么回事?他跟我一样不过是白身。”
沈理记吃不记打,挨过耳光没多久,这回又忍不住发牢骚了。
归根结底,他还是替沈耀祖咽不下这口气,觉得这时去找沈瑛太跌份。
结果沈耀祖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沈瑛瞪了沈理一眼,
“动动你的脑子,他的老师是谁?以他老师的人脉,就至少能抵个当朝的二品官!”
“还有不是我说你,若那天得到船江先生青眼的不是沈瑛,而是你,那我现在也就不用去找他了。你对此心里就没一点数啊?”
沈耀祖的话,揭了沈理讲学那天当众出丑的伤疤,沈理当即低头不再言语。
沈理今日再次受伤!
旁边何氏有点看不下去了:“理哥儿那天也不是诚心的,再说老爷今天你也对他动过一回手了,何必再这样说他。”
“等往后理哥儿一心向学时,必定能找个比沈瑛老师更强的夫子呢。到那时论前程,论帮你疏通人脉的本事,不比那个沈瑛强啊?何必为了他去说咱们的理哥儿。”
经何氏这么一说,沈耀祖也意识到今天对沈理太过分了,于是点点头,
“你放心,理哥儿跟沈瑛谁轻谁重,我心中自然有数。”
“眼下只不过刚好用得上沈瑛,才这样说罢了。”
沈耀祖说到最后时,声音压低得跟蚊子哼哼一样,生怕被人偷听后泄露出去。
对于偷听,沈耀祖可是有心理阴影的。直到现在他还以为,沈瑛当初知道自己贴了何氏娘家,是因为有人偷听后传了出去。
絮絮叨叨间,一行人进了沈耀祖屋子。
进屋后,沈耀祖往躺椅上一睡,令小厮传沈珙,沈瑛二人过来。
很快,小厮就来到沈珙屋门前,敲响后见无人应答,于是来到沈瑛屋,笃笃笃敲了起来:“瑛哥儿,老爷传你过去,还有你知不知道珙哥儿现在在哪?”
屋里,沈瑛本和沈珙在讨论书法。
听到敲门声后,沈珙想开口,却被沈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厮敲了半天门,见无人应答只好走了。
“父亲想见我们,让他自己来。”
估摸着小厮走远后,沈瑛对沈珙说道。
“还是三弟说得对。”
沈珙认可道,内心觉得沈瑛处理这种事情的态度很值得效法。
另一边,小厮在回到沈耀祖屋后,向他汇报了情况:“回老爷,珙哥儿、瑛哥儿俱不在屋中,小的敲了他们半天门,都无人回应。”
屋内何氏等人听完汇报后对视一眼,感到很奇怪:两个人都不在?真是巧了。
其中沈理抬起头,将目光移向屋顶,在内心哼了一声:他就知道找沈瑛这事不靠谱。
沈耀祖则苦笑着摇摇头:“他们哪里是不在?分明是得知老夫被贬后故意拿乔,想让老夫亲自去找他们。”
见沈耀祖这么说,何氏闻到了机会,立即在嚷嚷开了:“沈瑛他们两个,可真是反了天了。老爷您有急事找他们,他们还敢在那装死?”
沈珍心领神会,也跟着起哄:“父亲,这两个人真是太不像话,连孝顺二字都不顾了。”
二人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说沈瑛、沈珙坏话的契机,将屋里吵得沸反盈天。
沈珍更是悄悄凑到了沈耀祖耳边:“父亲,等利用他们平了眼前这事,往后必定得好好收拾他们,灭灭他们的气焰。”
“否则,他们真不知道这家里谁大了。”
平常,他们就是用这一手不断诋毁沈瑛、沈珙兄弟俩的。
偏偏沈耀祖也很吃这一套。就像现在,经何氏等人这么一说后,沈珙、沈瑛兄弟俩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下又疏远了好几层。
不过疏远归疏远,沈耀祖眼下除了低头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两个孽障,着实不像话得很。”
“可现在说那些话也无益,时间紧急,我得去找沈瑛他们哥俩一趟。”
“你们几个,也跟我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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