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之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灵秀山脚下,崔云归戴好帷帽由春寻扶着下了马车转身上了早已备好的抬轿。水月庵在半山腰,只有一条隐隐绰绰的石阶路上去,前来礼佛拜真人的人都会把马车停在山脚,而后徒步走上去,彰显自己对菩萨真人的诚心,但崔云归本就不是来拜真人菩萨的,所以她也不委屈自己去遭那老罪,坐着抬轿就到了水月庵,真就是一步阶梯也没爬。
“主持”
崔云归双手合十置于前胸,问了水月庵的主持安,领了厢房的钥匙后带着三个丫鬟就过去了。
水月庵年前在翻修,厢房里全堆满了杂物。崔云归等人住进来的时间又赶,庵里的师傅连夜挑挑拣收拾出了两间厢房来。一间接待外客的厢房,一间是靠近西厨的厢房,两间厢房相隔了一个院子。
与她们一起来的仆婢们在厢房里进进出出,师傅们只是把厢房的杂物抬了出去,这里面的灰尘一概没有清理。
里面忙起来热火朝天的,秋收心细,一来就去盯着房里,以防有些手脚不干净的趁着忙乱偷偷昧下主子的物件。
这次来的人手足够,不大一会,厢房里就变了个样,错金璃兽香炉里燃着月麟香,原先落了一层灰的贵妃榻被擦的锃亮后铺上了一层厚实的兔毛毛毯……若有不知情的人误入,定会怀疑这究竟是女子的闺房还是寺庙的厢房。
崔云归清闲,在他们收拾屋子的时候带着两个小丫鬟在庵里左转右转,走累了就找了个背风的地喝茶。中午还品尝了一番水月庵师傅做的斋饭,虽无荤腥,但胜在味道好。
昨夜睡得晚,今日又起的早,天还未黑崔云归就开始犯困。春寻往香炉里加了几勺月麟香,转过头来就见崔云归面容倦怠。她上前把崔云归摊在案上的书收了起来,边做这些边给还在剥炒栗子的冬藏使了个眼色,冬藏立马抹了嘴净了手跑去床榻上摸早一个时辰之前放在被子里面的汤婆子。
汤婆子里灌热水放在被子里把被窝烘的暖暖的,崔云归手脚四季都热不起来,冬日里的手脚更是如冰窟一般,所以春寻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先用汤婆子暖好被褥,崔云归睡下再灌两个长条的汤婆子放在身侧、脚边,这样一来,崔云归第二日起来被子里也是热的。
那两个长条的汤婆子还是春寻特意找的两张鹿皮缝制的,试用了多次确保不会漏水才出现在崔云归的床上。
冬藏小心翼翼的往汤婆子里灌热水,心里庆幸着还好没把这两个鹿皮汤婆子扔掉。
春寻把卸下的钗环放进妆柩里收好,崔云归握着木梳慢慢的梳着一缕头发,眼睛里已困出了泪花
“我睡下了你们也回去歇息吧,不必在这守着我,大冬夜的,冷的慌”
她们自小一同在竹溪长大,崔云归不喜安阳凛冽的风雪,春寻她们自也是不习惯的。在侯府里尚有地龙取暖,夜里守夜不至于太难熬,但这是静谧的水月庵,人就只有裹着暖和的被子里才可安睡。崔云归不是苛责的主子,最少对这三个丫鬟,崔云归总给予优待。
“好,晚些我让秋收和冬藏回去”
春寻拧了锦帕给崔云归,崔云归接过擦了脸,道:
“昨晚忙了半晚,今早一起就来这忙了,你怕是连贺家哥儿的信都没时间看吧?”
贺家哥儿就是春寻的表哥,一早就和春寻定了亲,只等春寻年岁到了就放出府去成亲。原是婚期就定在了明年开春,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崔云归突然就嫁到了安阳的忠节侯府。念及她婚期将近,崔云归都不打算带春寻来安阳,只是后来她一直跪在门口不吃不喝求崔云归带她一起去安阳,为此还单身一人跑去和贺家哥儿退亲,好在贺家哥儿对春寻痴心一片,说什么都不肯退亲。
崔云归最后也拿春寻没办法,点头答应了把她带来安阳,但约定好了待她在侯府里站稳了脚跟,春寻就放心的回贺家哥儿成亲。只是后来,花倚翠进门,魏麟宠妾灭妻,她念及一双弟妹没有和离,累的春寻陪她在这四方宅院里熬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她死,也没能看到春寻有情人终成眷属。想到这,崔云归拍了拍春寻的手背
“快回去吧,看完写封信回去,莫让贺家哥儿等凉了心”
春寻对贺家哥儿是有情的,提起他时一向神情稳重的脸上不可抑制的浮上两团红晕,可怜她说不过崔云归,只得跺跺脚最后在崔云归揶揄的目光中跑走。
轻纱床幔之中,崔云归裹了裹被子看着春寻跑去的背影,心里盘算着该让春寻放心她这边,安心的和贺家哥儿过小日子去。许是她太疲倦了,躺下还未有一刻钟就安睡过去。
夜半时分,崔云归喉咙瘙痒难耐,咳了两声后犹不解,反而带来了一丝灼痛感,崔云归掀开床幔,搭拉上了鞋迷迷糊糊下床去喝水。
安阳冬季气候干燥,崔云归自来了之后喝的茶水都比在竹溪时候多,春寻自然也知道崔云归这一习性,离开之前用毛裘把水壶围上了,这样一来,崔云归就可以喝到温茶。
虽然春寻很贴心,但对于这寒冷的冬夜来说,这个温度的水还是略微有些凉。一杯水下肚,崔云归嗓子里的干涩得到了舒解,她摸了摸脖颈,突然感觉浑身一凉,似有夜风吹来。
她拢了拢狐裘,走了几步探头望向风吹来的地方。
原来是厢房的门开了一道口子。
崔云归不疑有他,抓紧狐裘的边去关厢房的门。等她的手触及到了冰冷的门时,崔云归猛的醒神,她带来的三个丫鬟一个比一个心细,就连年岁最小的冬藏,也只是好吃了些,走之前不关门,这是怎样都不会有的。
崔云归不动神色的四下打量一下,眼尖的在木制的地板上发现了一行湿漉漉的脚印,她定睛一看,是男人的鞋,那条脚印一直延续到了床边……
她不再犹豫,拉开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了出去。
偷潜进屋子的人也紧跟跑了出来,崔云归想往庵里师傅的住房处跑去,才转过弯便瞧见那拱门的屋檐上有一个人隐匿在树影中。
进去了那里,就是瓮中捉鳖!
崔云归大喊了几声救命后转身掉头朝反方向跑去。水月庵崔云归也才来这么一次,虽说白天在里面转了一圈但崔云归还是没理清它的布局。
而她跑的这个方向恰好是马厩的方向。
面前有一扇未上锁的木门,崔云归本能的预感不能往这走,但此时前途无路,后有追兵,性命垂危之际,崔云归顾不得那么多,推开门便跑了出去。
入眼的一匹枣红色的老马和一头驴子,崔云归见过这匹老马,今早它驮着木炭上来。
崔云归向后往了一眼,她跑了一路,一直不敢往后看,这一看竟有三个黑衣人举着刀朝她追来。活命求生的想法让她不再犹豫,踩着脚蹬手忙脚乱的爬上马,夹着马肚子大喝一声搂紧马的脖子任由马匹带着她走。
人跑的速度定然没有马匹快,崔云归待老马停下来小心的牵着缰绳直起腰身,正要松一口气,一个黑衣人骑着……驴举着刀从后面赶超而上。
“……”
虽然这个画面充满了喜感,但崔云归一点也不想笑,她又趴了下去搂着马的脖子,只是这一次,老马说什么也不愿意跑了,只悠哉悠哉的在原地踢腿。
“……”死马!
崔云归恨铁不成钢。
黑衣人已经举起刀要来砍,崔云归躲避及时,那刀没砍到崔云归,倒是砍到了马上。
马受了伤又受了惊,临死前翘蹄子把崔云归直接甩了出去。
一时之间,崔云归真觉得自己命不好,那老马一甩直接把她甩进了河里。安阳冬日里的夜冷极了,河里结了一层冰,崔云归这一摔竟把冰面摔破了,整个人都泡在水里。
这时候若崔云归不谙水性这条小命大概就要交代于此了,万幸她长于水乡之称的竹溪,虽不精通水性,但会扑腾的那两下也不至于溺亡于此。
黑衣人下了驴穷追不舍的要取崔云归性命,两个人在河边兜圈。
等到崔云归筋疲力竭扑腾不动之时她突然听到了几声轻笑声,这个声音显然也被黑衣人听到了,他抬起头四处寻找发声之人。
行踪暴露了,凤淮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边往河边走一边鼓掌
“想不到这荒郊野岭竟还有秦王绕柱这样的趣事,真是热闹”
“来者何人?”
黑衣人站定,这会倒不急着砍崔云归了,崔云归看看黑衣人又看了看凤淮,憋了一口气往凤淮那边游去。
凤淮抱着剑,鲜红的剑穗摇摇晃晃与他脸上的笑一同晃人眼,他清声浅笑
“我?我是来抓鬼的”
这种话显然是糊弄人的,但他的装扮确实有几分抓鬼道士的意味,一条由红线穿起的铜钱抹额搭配着道袍三分相似的红衣,衬上他那张过分俊俏的脸,烨然若神人,不像一个神清骨秀的道士倒像从天而降的仙君。
说话之间,崔云归已经游到凤淮旁边,她刚爬上岸,浑身湿透的去拽凤淮的衣角,即是寻求帮助又是想借力站起。刚刚触碰到凤淮的衣角就被一脚重新踹回河里。
“抱歉,没收住力,烦请夫人离我远点,凤某不喜污遭”
“……”
不如死了算了!
眼见着那两个黑衣人也追了上来,崔云归默了默,继续挣扎着从冰凉刺骨的河水里爬上来。
“少侠,救我!我家中颇有资产,少侠若若救我,必有重谢”
刚才被凤淮甩回水里的那一下让她长了记性,这次只站在凤淮身后不与他有任何接触。
黑衣人剑指两人,语气尖利
“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若现在离开,我还可以留你一条小命!”
凤淮单手握剑,红线抹额坠着的铜钱被凉风吹着与长生辫纠在一起,寒风冽冽,吹的人耳膜疼,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对着三个黑衣人挑眉
“留我一条小命?”
“没错!听明白了就滚!”
黑衣人的剑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他们之所以这么有耐心的一次次劝凤淮离开,完全是因为凤淮模样气度穿着全然一副及万千宠爱于一身且非富即贵的浪荡公子样,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定会惹会些事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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