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岁末家宴上林微的沉着应对，如同在她周身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明面上的刁难和挑衅暂时偃旗息鼓，但林微深知，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她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需要在这深宫之中，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细密而可靠的信息网。

刘采女的到访，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

自那次雪中送炭后，刘采女与林微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低调的往来。林微投桃报李，时常让春桃送些份例里用不完的衣料、点心，或者一些不算扎眼的小玩意儿过去。刘采女则偶尔会送来一些自己亲手做的绣品或糕点，手艺精巧，情意真挚。

当然，这些都是林微在确定刘采女能相信的情况之后的事了。

这日，刘采女再次来到漪兰殿请安。比起以往的怯懦，她眉宇间多了几分轻快，但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行礼奉茶后，刘采女并未像往常一样很快告辞，而是捧着茶盏，略显踌躇。

林微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屏退了左右，只留春桃在门口守着。

“刘妹妹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林微温和地问道。

刘采女放下茶盏，忽然起身，对着林微深深一福，声音虽轻却带着决绝：“瑾嫔娘娘，臣妾……臣妾想求娘娘庇佑！”

林微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虚扶她起身：“刘妹妹何出此言？快快请起，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刘采女眼眶微红，低声道：“不瞒娘娘，臣妾入宫这些时日，如履薄冰，深知自身无依无靠，唯有谨小慎微，方能苟全。幸得娘娘不弃，屡屡照拂，臣妾感激不尽……近日，臣妾宫中……时常有不明之人窥探，份例用度也屡遭克扣，甚至……甚至有人暗示臣妾，要臣妾留意娘娘宫中动静，随时上报……”

她说到后面，声音带上了恐惧和哽咽：“臣妾人微言轻，无力反抗，但臣妾深知娘娘是好人，对公主一片真心，臣妾绝不能做那忘恩负义、构陷好人之事！可若不应允，只怕日后处境更为艰难……思来想去，唯有……唯有投靠娘娘，求娘娘给臣妾指条明路！”

林微静静听着，心中了然。这是后宫惯用的手段，威逼利诱低位妃嫔充当眼线，没事时是己方的口舌，有事时还能拿来背锅。

刘采女选择向自己坦白求助，既是出于情谊和自保，恐怕也是看中了自己如今稍稍站稳脚跟，或许能提供庇护。

林微这时还没反应过来，以她如今的地位，好歹是一宫之主，又抚养着云笙，萧珩还时不时的就来漪兰殿坐坐，已经是这后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也就是林微没有这拉帮结派的想法，要是她想的话，是可以聚集一帮下位妃嫔的。

林微沉吟片刻，目光沉静地看着刘采女：“刘妹妹，你今日能来对我说这番话，足见你的诚心和信任。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但你可知，投靠于我，意味着什么？或许能得一夕安稳，但日后，便彻底与我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如今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你跟着我，未必就是坦途，甚至可能更为凶险。”

刘采女抬起头，眼神却异常坚定：“臣妾知道！但臣妾更知道，若任由那些人摆布，最终也不过是枚弃子，死得不明不白！臣妾宁愿跟着娘娘，纵然艰难，也好过为人傀儡，昧心害人！求娘娘收留！”

说着，她又要跪下。

林微再次扶住她，心中已有了决断。刘采女性子虽弱，但心思细腻，手艺精巧，且在其位份所能接触的底层宫人中，或许能听到一些漪兰殿听不到的消息。她需要这样的盟友。

再一个，身处这后宫，她不可能永远独自一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至少还要在这里生活几十年。

“好。”林微点头，“既然你心意已决，日后我们便相互扶持。你宫中之事，我自会设法周旋，保你份例无虞，无人敢再轻易欺辱于你。”

刘采女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和感激的光芒。

“但是，”林微语气加重，“有几件事，你需牢记。”

“第一，安守本分，一如既往，不可因投靠我而张扬跋扈，授人以柄。”

“第二，留意你宫中及周遭动静，尤其是各宫低位妃嫔、不得志的宫人间流传的消息，若有异常，可悄悄告知春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除非性命攸关，绝不可主动打探任何消息，更不可行冒险之事。你的安全最重要，明白吗？”

刘采女认真记下，重重点头：“臣妾明白！定谨遵娘娘吩咐！”

送走刘采女后，林微沉思良久。接纳刘采女，是走了一步险棋，但也是必然之举。独木难支，她需要盟友，哪怕力量微薄。

她将春桃叫到跟前，仔细吩咐：“日后与刘采女对接之事，由你亲自负责。务必隐秘，每次接触都要有合情合理的由头。她传递的消息，无论巨细，皆需报我知道。同时，也要留意她自身安危，若她有难，力所能及范围内，务必相助。”

“是，娘娘，奴婢记下了。”春桃郑重点头。

与此同时，林微也开始更有意识地经营另一条线——通过宫务经营起来的人脉。

她利用核查账目、分派用度的职权，对下面办事得力、品性看起来还算端正的底层管事太监和嬷嬷，偶尔会多问几句闲话，关心一下其难处，在其遇到不公或困难时，在不违背宫规的前提下，稍行方便或为其说一句公道话。

这种不轻不重的“恩惠”，并不显得刻意拉拢，却足以让那些常年被忽视、被压榨的底层宫人心生感激，潜移默化中，便会对漪兰殿多几分好感，偶尔听到什么与漪兰殿相关的闲言碎语，也会有意无意地透露给小路子或春桃知晓。

林微并不指望这些人能提供什么核心机密，但她深知，很多时候，真正有用的信息，往往藏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流言蜚语和细微末节之中。

一张以漪兰殿为核心，以刘采女为暗线，以些许受过恩惠的底层宫人为外围的、细密而松散的信息网络，正在悄无声息地织就。

皇帝萧珩似乎对她的这些“小动作”有所察觉，又似乎并不在意。

他依旧会时不时赏赐些东西，依旧会在傍晚信步来到漪兰殿，看似闲聊，实则观察。

这晚，他又来时，林微正坐在灯下核对一份各宫器皿报损的清单，神情专注。

萧珩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朕听闻，你近日将宫务处理得越发得心应手，底下人也颇为信服。”

林微心中警铃微作，放下账册，恭敬回道：“陛下谬赞，皆是按规矩办事，不敢有失。”

萧珩走近，目光扫过那份清单，忽然指向其中一项：“这永乐宫报损的青玉瓷瓶，记录是宫女擦拭时不慎跌落。但朕记得，前几日似乎赏过王贵妃一对新的？”

林微心中一震，陛下竟连这等细微小事都记得？她稳住心神，答道：“回陛下，确有此事。贵妃娘娘宫中的记录，臣妾也已核查过，并无虚报。”

“哦？”萧珩挑眉，看向她，“那你可知，那宫女为何会跌落瓷瓶？”

林微垂眸：“据回报，是因地滑未察。”

萧珩轻笑一声，不再追问，转而道：“快年下了，各宫事务繁杂，你多费心。若有难处，可来回朕。”

“是，臣妾遵旨。”林微恭敬应下，心中却波澜起伏。

皇帝看似随意的问话，实则是在提醒她，他什么都知道。也在暗示她，她的“权柄”来自于他，他可以给予，也可以随时收回。

这种无处不在的掌控感，让林微感到窒息，却也更加激发了她的斗志。

送走皇帝后，她看着那份清单，目光锐利。

永乐宫的一个瓷瓶……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看看能否查到些什么。即便查不到，也能让某些人知道，她林微，并非对一切都懵懂无知。

暗流之下，新的较量，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