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凤栖宫没多久,身后传来阵略显急促的步履音,云芷站住脚,向后看去。
宋琛抱着玉面观音,衣袖翻动,见云芷发现自己,他先停了步伐,后又上前靠近她。
云芷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停于她身侧,宋琛抱好观音,“皇后在你走后就让嫔妃散了。”
扬眸四看,零星几位宫女行于道上,未见嫔妃的身影。
云芷暗自一想,了然于心间,“原来如此,一道走吧。”
“好。”
并行于宫道上,云芷瞧着他抱着的观音像道:“没想到你会喜欢观音像。”
宋琛下意识地摩挲观音像,轻声答话:“没有喜欢观音像。”
“嗯?”
云芷轻疑,细看观音像后抬眸视他,“我将才看你,可不是不喜欢的模样。”
犹豫不决,定然心有所系。
“这个…比较特殊,所以想要。”
宋琛对上云芷探究的目光,潋动眸光,轻轻地偏开眼,皙白骨指扫过观音眉间的一枚点红。
云芷视线收回,韵律松散地道:“好好收着,别再丢了,想要之物可难寻替品。”
“会的。”
宋琛唇畔挂上一抹浅淡至极的笑,不过一瞬又消失了,他顾盼身侧之人,细语低声道:“观音是不是会宽恕有罪之人?”
虽不明宋琛源何而问,云芷思量片刻开口:“或许会。”
“那你呢?”
云芷轻笑出声,压住调侃之意道:“宋琛,我可不是观音。”
“…嗯。”
不知为何,宋琛的答音倒生出几分怅惘。
云芷忽而问道:“为什么问这句话?”
闻言,宋琛移眸至远处,颇有心虚地眨眼,“突然想到了。”
云芷继而追问:“没有别的意思?”
宋琛果断应道:“没有。”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真没有。”
宋琛答着,抱着观音像的手收拢几分。
云芷不经意看到了他的举动,扬眉暗叹,“好,算你没有。”
“嗯。”宋琛放松。
两人慢行宫道上,春光漫漫,一转眼,揽星轩现于眼前。
云芷将人送到揽星轩说道:“到了,回去歇着吧。”
语声刚落,她作势要离去。
“云芷。”
轻念唤音从身后传来,云芷步还未迈动,转回身看宋琛。
“怎么了?”
宋琛站在揽星轩门前,风抚动他的青丝,他神色黯然,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忧虑,良久才道:“没,想…唤你一声。”
仔细端摩宋琛,云芷正声道:“你今日有些奇怪。”
宋琛垂敛双眸,似在沉思,复谨慎开口:“你会不会…忽然讨厌我。”
云芷无所在意回:“看情况。”
宋琛沉寂片刻,闷声道:“嗯。”
“担心这个?”云芷问道。
“云芷…”
宋琛喉结滑动,摇头哑音道:“没什么了,你先回去吧。”
此行过于怪异,疑云骤然凝聚,云芷没着急出声,沉默数秒,她姿态悠然,缓缓而言:“宋琛,我不逼问你,但我希望你能对我诚实点。”
宋琛不知如何应答,他只看着云芷,不作其他举动。
没等到回音的云芷也不焦虑,反而悠哉淡定地笑道:“先走了。”
“嗯。”
极轻的声音落于风中,宋琛眉心渐渐蹙起,那股孤寂悲伤再度萦绕在他周身。
他阖上双眼,默默地转进揽星轩。
*
“大人,你回来了!”
露禾飞奔到云芷面前,“怎么这么快?”
“只是说几件无关紧要的事,自然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云芷眼眉带上倦意,“今儿起得有些早,我再去歇会儿。”
露禾乖乖应答:“好的,大人!”
萧清婉能当这么久的皇后,不仅仅是因为母族势强,更在于她本人,能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时至今日,她与云芷相交都不过是偶有碰面,鲜少主动相邀,近日却是连请数次。
萧清婉,你可别犯浑啊…
云芷半阖眼,走进了房,毫无负担地上榻休憩了。
晌午时分,艳阳当空,井然有序的皇宫忽然乱了套,太医们倾巢出动前往凤栖宫。
不因其他,只因…
皇后萧清婉,中毒了!
挽卿阁外来了一堆人,赵公公为首,皮笑肉不笑地甩动手中的拂尘,“云女官可在?”
露禾心惊胆颤地望着这一溜人,蹲起行礼,“公公好,大人在屋里,公公有什么事吗?”
赵公公声音尖锐,尚有礼节地说道:“杂家奉陛下旨意,来请云女官去凤栖宫一趟的。”
“公公稍等,奴婢去看看大人。”
露禾惴惴不安地应下,小跑至门前敲敲门道:“大人,赵公公来了。”
早听闻外有动静的云芷拉开了房门,袭一身白衫,迈出房门。
门边露禾紧张不已,云芷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露禾点头,侧过身旁开一条道。
款步而行,至于庭院中,云芷不慌不忙地开口:“赵公公,这么大阵仗请我做何?”
赵公公哈腰赔笑,“云女官,皇后娘娘中了毒,陛下请您去一趟。”
“中毒?”
云芷不免多了份肃然,“怎么会中毒了?”
“这个杂家也不知道,杂家是来请您的。”赵公公说道。
晃一眼赵公公身后跟着的一行内侍,云芷蓦得勾唇,“请我带这么多内侍?”
她语速缓慢,赵公公霎然面容滞住,他嘿嘿两声,“碰巧遇上了这些人,便顺路带着了,云女官走还是…”
“走吧。”
云芷视线拢回,她迈步往外走。
“嗻。”
带了这么多内侍,可不像是要请人。
莫非萧清婉中毒,与我有关?
“大人,大人。”
云芷正想着,露禾小声念叨声从旁边传入耳,她一偏头,露禾紧贴着自己站着,“奴婢…奴婢想跟着你。”
本意是想让露禾留在院中的,但她瞥见这帮内侍,心底谋算一番,“跟着吧。”
颤颤发抖的露禾放下心,跟上云芷。
赵公公随行在旁,内侍寸步不离地紧随其后。
凤栖宫内,围了一大帮人,太医宫女一堆,妃嫔也有,全是今儿早上来过凤栖宫的,各自站好成排。
宋琛也站于其中。
云芷进了屋,太医正给萧清婉诊脉,屋中寂静一片,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出一口。
“菁玥,你来了。”
孙忌坐守房中,面色阴沉可怖,见云芷出现,阴戾之气稍退,指着身旁的位置,“坐吧。”
坦然上前,坐于位置上,云芷敲一下茶盖,“皇后中了什么毒。”
孙忌却捻动扳指环,状似无意地问道:“菁玥,你近日可有做过什么?”
“嗯?”
拨动茶盖的手停住,她深思几瞬,抬头认真凝视孙忌,“陛下这话很是有趣,我能做什么?”
“皇后的毒…”
孙忌抬手指着其中一位太医,“你来解释。”
太医领命上前,“陛下,云女官,皇后娘娘中的毒是来自一种江南的毒草,名唤掌芪。”
此话一出,云芷倏尔明了,她意味深长地挑看孙忌。
这是怀疑到我头上来了,难怪派了那么多内侍。
静默不语,浅淡而笑,云芷一派风轻云淡之势。
太医继续道:“臣等从皇后今日所用之物查起,发现了是今早食用的安神汤里面放有掌芪一物。”
“熬药的宫女找到了吗?”孙忌也没立马询问云芷,而是面向赵公公问道。
赵公公谄媚笑道:“陛下,人刚找到!”
门外两个内侍架着一位宫女进了门,而这位宫女,恰巧是早晨云芷见过的那位行踪鬼祟的宫女。
“扑通”一声,她跪在地上,惊慌失措地跪拜:“陛下饶命!奴婢没下毒!奴婢怎么敢对皇后娘娘下毒!”
孙忌拧眉问道:“你负责给皇后熬药,你说说今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宫女匍匐在地,颤音涟涟,“奴婢…奴婢今日确实离开了一小会儿,但是很快就回来了,奴婢就再没离开过后厨了!求陛下明鉴,奴婢冤枉!”
哭嚎声骇得嫔妃接连簇拥在一起,皆露出慌乱害怕的神情。
孙忌更是难掩虞色,重重哼了声,旁的赵公公即刻懂了其意,“肃静,皇上问话,你哭哭啼啼算个什么样!”
宫女嚎声压下,抽噎不止。
“擅离职守致使皇后中毒,可是死罪一条,你若能忆起些许不同寻常之处,朕饶你不死。”
沉重之话落下,跪在地上的宫女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抽噎着,没过一会儿,泣声戛然而止。
她猛得抬头,在身上摸索出一样东西,双手奉上,“陛下!这个禁步是奴婢回去后,在后厨里面发现的,就落在药罐旁。”
孙忌使了个眼神,赵公公从其手上拿过了禁步,递给了孙忌。
接过禁步,孙忌神态更暗一分,他捏着禁步,眼神止不住偏向了云芷。
云芷眯了眯眼,她也瞧见了宫女所递交出来的禁步是何模样。
银玉禁步,白色流苏,这一款禁步整个后宫就只有她云芷一人会使用。
而能从她这里将禁步神不知鬼不觉拿走的人,根本不存在。
除非…
她灵光一闪,似回忆某个夜晚,正好戴上了银玉禁步,此后就不见了,她也没在意,没成想今日出现在了这里。
眼眸转动,精准无误地锁定在站于妃嫔中的清隽之影。
宋琛。
眼中人似早有预料地看了云芷一眼,后偏移了目光,不再理会她。
云芷勾起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很好。
“奴婢觉得这个禁步很是珍贵,本想着私藏,陛下饶过奴婢吧!”
宫女哭噎诉情声依旧,可场中无一人会再关注她所言之语。
孙忌手握禁步,满眼复杂地看着云芷,“菁玥。”
“咳咳…”
欲言之语被萧清婉的咳嗽音打断,孙忌收声,望向了床上的萧清婉。
“娘娘。”织汀坐于床边扶着萧清婉,替她捏好被角。
萧清婉脸色苍白,虚弱地看了一圈,定目在孙忌与云芷身上,“陛下,云女官,你们怎么都来了?”
孙忌放下禁步说道:“自是关切皇后的。”
萧清婉面露温婉笑意,“陛下费心了,臣妾是怎么了?”
“回娘娘,是中了掌芪之毒。”旁边的太医回道。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萧清婉目光就落在了云芷身上。
云芷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问:“皇后看我做甚?”
萧清婉失笑摇头,“没什么,云女官误会了。”
“娘娘,您不该低声下气与她说话!”织汀双目通红,恶狠狠地盯着云芷,“是她想谋害娘娘。”
“织汀!”萧清婉惊骇拉住织汀。
“娘娘,您忍了这么多年,对她客客气气,可是她却屡次三番驳您的面子,让您下不了台,如今还企图下毒害您。”
织汀声声泣泪,恨不得将云芷生吞活剥了般。
“娘娘您能忍,奴婢忍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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