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下得绵密,清芷院的屋檐积了厚厚一层白,连廊下的红灯笼都被压得低垂,透着几分萧瑟。武绮思靠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咳嗽声虽轻了些,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慧美人今日气色好些了?”敬婕妤掀帘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身后跟着的宫女捧着个食盒,“我让厨房炖了当归羊肉汤,驱驱寒,你趁热喝些。”
敬婕妤是后宫老人,位份虽高,却向来不争不抢,与徐丽雅交好,对武绮思也多有关照。武绮思欠了欠身:“劳婕妤挂心,快请坐。”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宫女通报,说太子妃来了。太子妃穿着件石青色宫装,举止端庄,身后跟着的太监捧着两匹上好的白狐皮:“听闻慧美人身子不适,皇祖母特意让我送些皮子来,说做件披风,冬日里出门也暖和些。”
“多谢太后娘娘,也多谢太子妃。”武绮思让青禾收下皮子,心里清楚,太后这是借着太子妃的手,再次示好。
太子妃坐了片刻,说了些养身体的话便告辞了。敬婕妤看着她的背影,对武绮思道:“太子妃倒是个稳妥的,只是……东宫那位近来与户部走得近,你往后还是多留心些。”
武绮思点点头。朝堂之事她本不想掺和,可身处后宫,哪能真的置身事外?太子与几位皇子的明争暗斗,迟早会波及到她们这些有子嗣的嫔妃。
送走敬婕妤,天色已暗。武绮思披着披风站在廊下,看着雪花簌簌落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笛音,是那首《长相思》,笛声里带着淡淡的愁绪,却又透着几分暖意,正是萧巧蕊的调子。
她知道,萧巧蕊这是在为她解忧。武绮思抬手拢了拢披风,对着笛音传来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这深宫之中,能有这样一个姐妹,隔着风雪彼此慰藉,已是难得。
笛音断断续续飘了许久,直到夜深才停。武绮思回屋躺下,却毫无睡意,脑海里总想着敬婕妤的话,想着富察才人的挑衅,想着自己日渐苍白的脸色。
几日后,武绮思身子稍好,徐丽雅便带着她去了冷宫附近。马车在一处偏僻的宫墙外停下,徐丽雅掀开车帘,指着墙内那间破败的屋子:“里面住的是芳才人,前几年因冲撞了韦贵妃,被废了位份,关在这里快三年了。”
武绮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衣的女子正坐在墙角晒太阳,头发散乱,神情麻木,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风采。
“再往前些,是丽美人。”徐丽雅又指向另一间屋子,“她原是宠冠后宫的,后来疯了,见了人就喊陛下救我,怪可怜的。”
果然,刚靠近那间屋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哭喊:“陛下!臣妾是冤枉的!放我出去啊!”声音凄厉,听得人心头发紧。
武绮思别过脸,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她忽然明白徐丽雅带她来的用意。失宠的滋味,远比病痛更难熬。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马车行至长街时,恰逢齐婕妤的仪仗过来,宫女太监簇拥着,排场极大。武绮思的马车避让不及,车轮轻轻撞了齐婕妤的车驾一下。
“谁这么大胆子?”齐婕妤的声音带着怒气,撩开车帘瞪过来。齐婕妤是淑妃的表妹,向来跋扈,与富察才人走得近。
武绮思刚要下车赔罪,富察才人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扶着齐婕妤的胳膊笑道:“婕妤息怒,想来是慧美人身子不适,没看清路。只是……这冲撞主子可是大罪,若不严惩,往后谁都敢怠慢您了。”
齐婕妤本就对武绮思得宠心存不满,被富察才人一挑唆,顿时怒道:“慧美人以下犯上,目无尊卑!来人,掌掴二十,再罚她在雪地里跪一个时辰!”
“婕妤!”徐丽雅连忙上前,“绮思身子刚好,经不起这样的责罚……”
“庄美人是想替她求情?”齐婕妤冷笑,“怎么,生了皇子就了不起了?连本宫的话都敢驳?”
富察才人在一旁煽风点火:“婕妤息怒,庄美人也是心疼姐妹。只是规矩就是规矩,若破了例,往后这后宫可就难管了。”
武绮思看着齐婕妤嚣张的脸,看着富察才人得意的笑,一股怒气从心底涌起。她缓缓走下马车,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却挺直了脊背:“不必劳烦婕妤,这罚,我领了。”
她知道,此刻争辩只会招来更重的责罚。齐婕妤要的是面子,富察才人要的是看她出丑,她偏要让她们看看,她武绮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啪!”一记耳光狠狠甩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武绮思咬着牙,硬是没哼一声。二十个耳光下来,她的脸颊红肿不堪,嘴角甚至渗出血丝。
齐婕妤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更气:“还愣着干什么?跪下!”
武绮思双膝一弯,跪在冰冷的雪地里。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徐丽雅急得直掉眼泪,却被齐婕妤的人拦住,动弹不得。
富察才人假惺惺地走上前:“慧美人,你这又是何苦?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谨言慎行些。”
武绮思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带血的笑:“富察才人说得是,我记下了。”
那笑容里的寒意,竟让富察才人莫名的心慌,讪讪地退到了一边。
一个时辰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等齐婕妤的仪仗终于离开,徐丽雅连忙让人将武绮思扶起来,她的膝盖早已冻得失去知觉,浑身都在发抖,却死死咬着牙,没掉一滴泪。
回到清芷院,青禾看着她红肿的脸和冻僵的膝盖,哭得直跺脚:“小姐!她们太过分了!奴婢这就去找陛下评理!”
“站住。”武绮思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去找陛下有什么用?他或许会责罚齐婕妤,却也会觉得我小题大做,不堪大任。”她对着镜子,摸了摸红肿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要的不是同情,是恩宠,是能让任何人都不敢再欺辱我的力量。”
“小姐的意思是……”青禾有些不解。
“去,”武绮思看着窗外的雪,“想办法找些冬日里能活的蝴蝶。越稀有越好。”
青禾愣住了:“冬日里哪有蝴蝶?”
“没有就去想办法。”武绮思语气不容置疑,“当年襄美人能用蝴蝶复宠,我为何不能?”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武绮思就算跌倒了,也能重新站起来,而且会站得更高。
青禾虽觉得难,却还是应声去办。武绮思又让人去请萧巧蕊。
萧巧蕊赶来时,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
武绮思把长街的事一说,萧巧蕊气得发抖:“齐婕妤和富察才人太过分了!我这就去找陛下……”
“别去。”武绮思拉住她,“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她把找蝴蝶的事一说,“我知道这事难,但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陛下重新看到我的机会。”
萧巧蕊看着她眼中的坚定,重重地点头:“姐姐放心,我帮你。我记得太液池边有座暖房,里面养着些奇花异草,或许能有办法。”
“好。”武绮思握住她的手,“事成之后,我绝不会忘了你。”
萧巧蕊笑了笑:“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们是姐妹啊。”
接下来的日子,清芷院和听雨轩都悄悄忙了起来。青禾四处打听养蝴蝶的法子,萧巧蕊则借着探望的名义,频繁出入太液池的暖房,与花匠打听能吸引蝴蝶的花草。
武绮思则一边养伤,一边调理身体。她每日喝着徐丽雅送来的补汤,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确保再次见到皇帝时,能展现出最好的状态。红肿的脸颊渐渐消退,只留下淡淡的印记,反倒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美。
富察才人听说武绮思被罚后一直闭门不出,以为她彻底消沉了,越发得意,时常在皇帝面前说些她的坏话,却不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这日傍晚,萧巧蕊兴冲冲地来到清芷院,手里捧着个锦盒:“姐姐,有眉目了!暖房的花匠说,有一种西域传来的雪蝶,能在寒冬存活,只要用特制的花蜜引诱,就能引来。只是……这蝴蝶极难寻,花匠说要去城外的温泉山谷碰碰运气。”
“太好了!”武绮思眼中闪过光亮,“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银子、人手,我都给你。”
“银子我这里还有些,”萧巧蕊道,“只是需要几个靠谱的人,不能走漏风声。”
“我让青禾去办,她做事稳妥。”武绮思立刻吩咐下去。
看着青禾带着人匆匆离去,萧巧蕊忽然道:“姐姐,你想过吗?若是这事成了,陛下或许会很高兴,但也可能……觉得你心机太重。”
武绮思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她,眼中一片清明:“我不怕。在这后宫,有心机不是错,错的是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我只想活下去,带着玥儿,带着你们,好好活下去。”
萧巧蕊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不再多言。她知道,武绮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想安稳度日的女子了。这场责罚,像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她。
窗外的雪还在下,清芷院的烛火却亮得格外明亮。武绮思望着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雪地里飞舞的蝴蝶,看到了皇帝惊讶的眼神,看到了齐婕妤和富察才人惊慌失措的脸。
她知道,这场赌局风险极大,但她别无选择。要么沉沦,要么崛起。她选择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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