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借病避宠

谷雨刚过,凝香殿的海棠树却迟迟没有抽芽的意思。

武绮思蹲在树下,指尖拂过干裂的土壤,一股极淡的异香钻进鼻腔。这香气甜腻中带着丝冷冽,不似花香,倒像是……她心头猛地一跳,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麝香能断女子生育,若常年接触,轻则不孕,重则滑胎。

「青禾,拿把铲子来。」她声音发紧,指尖在泥土里抠得发白。

青禾虽不解,还是取来小铲。武绮思接过,沿着树根边缘轻轻挖掘,不过片刻,就见土中埋着个巴掌大的锦袋,袋口松松系着,露出里面深褐色的颗粒,正是麝香!

「小姐!」青禾吓得脸色煞白,「这是谁……谁这么歹毒!」

武绮思将锦袋扔在地上,麝香的气味陡然浓郁起来,呛得她心口发闷。这凝香殿是皇帝亲赐的住处,除了内务府派来的人,谁能悄无声息地在树下埋这些东西?她忽然想起夏贞婉被赐一丈红那日,杨婕妤说的那句「往后谁再敢欺辱你们,尽管来告诉本宫」原来不是护着她们,是早就布好了局,想让她悄无声息地断了生育的可能。

「不能声张。」武绮思按住青禾发抖的手,目光扫过院墙,「这事儿若是闹大,只会让陛下觉得我们惹是生非。」她捡起那袋麝香,用帕子层层裹住,「去找温太医,就说我受了惊吓,身子不适。」

温太医是太医院里出了名的老成持重,早年曾给武绮思的母亲看过病,算是有旧交情。他来的时候,武绮思正坐在窗前咳嗽,脸色苍白得像纸。

「慧宝林这是……」温太医搭着脉,眉头渐渐蹙起。

「前日见了夏宝林那事,夜里总做噩梦,」武绮思声音虚弱,故意咳得更凶,「今早起来就头晕发热,怕是染了风寒。」她悄悄将裹着麝香的帕子塞到桌下,对温太医使了个眼色。

温太医何等精明,立刻会意,收回手拱手道:「宝林这是惊悸入体,又染了风寒,需静养些时日。依老臣看,这几日怕是不宜侍寝。」

「有劳温太医了。」武绮思松了口气,「还请温太医替我拟个方子,再……再替我回禀陛下,说臣妾病中恐过了病气给陛下,暂且不便伺候。」

温太医应下,提笔写方子时,特意加重了「风寒」「需静养」几个字。待他走后,青禾不解道:「小姐,咱们找到证据,为何不告诉陛下?」

「告诉陛下又能如何?」武绮思望着窗外那棵海棠树,「没有实证能指认是谁放的,陛下只会觉得是我们小题大做。倒不如借着这病,避开风头。」她知道皇帝近日正为西北战事烦忧,此时若因后宫琐事叨扰,只会惹他厌烦。

果然,傍晚时分,敬事房的太监就来传话,说皇帝本想翻她的绿头牌,听闻她病了,便改了主意,翻了徐丽雅的牌子。

「徐才人倒是好福气。」青禾端来药碗,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平。

武绮思却笑了:「丽雅性子温婉,又懂诗书,该得这份恩宠。」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倒让她更清醒了。这后宫里,恩宠从来不是独一份的,有人得宠,自然就有人能替她挡去暗箭。

碎玉轩里,徐丽雅正对着铜镜梳妆。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纹,头上只插了支珍珠簪,正是那日皇帝赐的。

「才人,陛下怕是快到了。」贴身宫女碧月笑着帮她理了理鬓发,「您这模样,定能得陛下喜欢。」

徐丽雅抚摸着珍珠簪,脸上泛起红晕:「别乱说。」心里却有些紧张,她虽与皇帝见过几面,却从未单独相处过。

亥时初,皇帝的明黄轿子停在碎玉轩门口。李世民走进屋时,正看见徐丽雅捧着本《诗经》坐在灯下,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银霜。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目光落在书页上。

徐丽雅慌忙起身行礼,脸颊绯红:「臣妾在看《关雎》。」

「哦?」李世民拿起书卷,「可知这诗里藏着什么意思?」

「回陛下,」徐丽雅定了定神,声音温婉却不怯懦,「臣妾以为,《关雎》说的不是男女情爱,是君子对贤德的追求。就像陛下求贤若渴,广纳天下英才。」

这话既解了诗,又捧了皇帝,说得极有分寸。李世民朗声笑起来:「你这丫头,倒是比慧宝林会说话。」他想起武绮思那笔沉稳的字,再看看眼前这张灵动的脸,忽然觉得,这两个刚入宫的女子,倒是各有各的妙处。

那一晚,皇帝留在了碎玉轩。消息传到凝香殿时,武绮思正就着烛火抄写《金刚经》,笔尖在「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几个字上停顿片刻,随即继续落笔,字迹平稳如旧。

「小姐,徐才人得宠,对我们也是好事。」青禾在一旁打扇,「至少杨婕妤不会只盯着我们了。」

武绮思点点头,却没说话。她知道,徐丽雅得宠,固然能分担些压力,可也会引来更多嫉妒。就像此刻的坤宁宫,皇后正听着太监回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佛珠。

「徐才人倒是个聪明人。」皇后淡淡道,「知道在陛下跟前说些什么讨喜。」

「娘娘,那福子的死因……」旁边的掌事嬷嬷低声问,「太医院查出来了,确实是被勒死后再遭殴打,动手的是杨婕妤身边的太监周宁海。」

皇后睁开眼,眸色沉沉:「周宁海是杨婕妤的心腹,他做的事,杨婕妤能不知道?」她放下佛珠,声音冷了几分,「本宫早就说过,这杨氏太过跋扈,留着迟早是祸患。」

「那要不要……」

「不行。」皇后打断她,「西北准噶尔部叛乱,兵部尚书杨业正领兵平叛,这时候动他女儿,只会寒了将士的心。」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陛下近日为战事烦忧,后宫不能再添乱。」

嬷嬷忧心道:「可福子是您的陪嫁丫鬟,就这么算了?」

「怎么会算了。」皇后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杨氏不是想借夏贞婉立威吗?本宫就让她再得意些时日。等杨业班师回朝,再算这笔账也不迟。」她转身吩咐,「传本宫的话,就说福子是冲撞了杨婕妤,按宫规杖责致死,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

「娘娘英明。」

皇后没再接话,目光落在桌上的西北战报上。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军情,最末尾处,皇帝批注了一行字:「杨业用兵沉稳,可倚重。」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后宫之事,从来都与前朝连着筋骨,牵一发,动全身。

次日清晨,武绮思正在院中散步,就见萧巧蕊匆匆跑来,手里攥着块染了墨的锦帕。

「绮思,你看这个!」萧巧蕊将锦帕递给她,帕子上绣着半朵海棠,针脚粗糙,正是她前几日给皇帝绣的,「方才周宁海来听竹院,说这帕子冲撞了杨婕妤,要拿我去问话!」

武绮思看着那半朵海棠,忽然想起凝香殿树下的麝香。杨婕妤这是没奈她何,又转而去刁难萧巧蕊了。

「别怕。」武绮思将锦帕叠好塞进袖中,「她要拿你,总得有个由头。不过是块帕子,难道还能治你的罪?」

正说着,周宁海已经带着几个小太监来了,满脸倨傲:「萧御女,我家娘娘有请。」

「我不去!」萧巧蕊躲到武绮思身后,瑟瑟发抖。

周宁海冷笑一声:「萧御女是想抗旨?」他说着就要动手,却被武绮思拦住。

「周公公,」武绮思语气平静,「巧蕊妹妹身子不适,怕是去不了。再说,杨婕妤若真有要事,不如等我病好了,亲自带她去赔罪?」她故意咳嗽两声,脸色苍白得越发明显。

周宁海打量着她,想起温太医的诊断,又想起皇帝近日对徐才人的恩宠,心里掂量了几分。若是真把事闹大,惹得陛下不快,他可担待不起。

「也罢,」他悻悻道,「改日再请萧御女过去。」说罢带着人走了。

看着周宁海的背影,萧巧蕊腿一软,差点瘫倒:「绮思,我们……我们是不是得罪不起她?」

武绮思望着碎玉轩的方向,那里此刻应该正热闹。徐丽雅得宠,内务府的人定是赶着去奉承。她忽然笑道:「得罪不起,躲得起。」她转身回屋,「青禾,取些银子来,给巧蕊妹妹的听竹院添置些炭火,就说……是徐才人赏的。」

萧巧蕊一愣:「为什么说是徐才人?」

「因为现在,」武绮思将那袋麝香锁进妆匣,「该让杨婕妤的目光,挪到该去的地方了。」

果然,午后就传来消息,说杨婕妤在宫里大发雷霆,摔了不少东西,却没再提萧巧蕊的事。她的注意力,全被徐丽雅分去了。

凝香殿的海棠树依旧没抽芽,武绮思却每日都去树下站一站。青禾不解,她只说:「得看着点,别再让人埋了不该埋的东西。」其实她是在想,这深宫里的争斗,就像这树底的麝香,悄无声息,却能致命。她现在病着,正好能借着这机会,看清楚各方的动作。

傍晚时分,温太医来复诊,带来了皇帝的口谕:「听闻慧宝林病着,特赐人参一盒,安心静养,不必急着伺候。」

「谢陛下恩典。」武绮思叩首谢恩,接过那盒人参,沉甸甸的,可见皇帝的心意。

温太医诊完脉,压低声音道:「宝林,太医院那边传来消息,杨婕妤近日请了不少安胎的方子,怕是真有了身孕。」

武绮思心头一震,杨婕妤有了身孕,凭着杨家在军中的势力,地位只会更稳固。到时候,别说她和徐丽雅,怕是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送走温太医后,独自坐在灯下,看着那盒人参。人参是补物,可在这深宫里,太过扎眼的恩宠,有时比毒药还危险。

徐丽雅得宠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后宫。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多的人在观望这位徐才人,能得意多久。

而凝香殿里,武绮思依旧每日抄经、练字,偶尔和萧巧蕊说说话,仿佛真的病得无力他顾。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会打开妆匣,看着那袋麝香,提醒自己。这宫里,能依靠的从来只有自己。

窗外的月光透过海棠树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武绮思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杨婕妤,有孕。徐才人,圣眷正浓。」

写完,她吹灭烛火,躺在床上,听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碎玉轩的灯应该还亮着吧?她闭上眼睛,心里默默想着丽雅,你可要撑住。

而此时的碎玉轩,徐丽雅正为皇帝研墨。李世民在看西北的战报,眉头紧锁。「陛下,夜深了,歇会儿吧。」徐丽雅轻声说,递上一杯热茶。

李世民接过茶,忽然问:「你说,这仗要打多久?」

徐丽雅想了想:「臣妾不懂军务,只知道将士在外辛苦,陛下在内忧劳。不如……臣妾为陛下弹首曲子解闷?」

李世民点点头。徐丽雅取来琵琶,指尖轻拨,正是那首《关雎》。琴声悠扬,冲淡了殿内的凝重。李世民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后宫里有这样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倒也不错。

他却不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夜晚,藏着多少暗流。坤宁宫的烛火还亮着,皇后正在看杨婕妤的安胎方子;凝香殿的窗纸上,映着武绮思未眠的身影;而杨婕妤宫里,周宁海正跪在地上,汇报着徐丽雅的一举一动。

这后宫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落子。而武绮思借病避宠的这步棋,究竟是自保,还是将自己推向了更深的漩涡?谁也说不准。

天快亮时,武绮思终于睡着,梦里竟梦见凝香殿的海棠树开花了,粉白的花朵缀满枝头,像堆了一树的雪。只是那花香里,总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麝香气,让她惊醒过来,冷汗涔涔。

她知道,这病,还得再「病」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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