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风卷着落叶掠过景仁宫的窗棂,杨婕妤正坐在镜前摔东西。鎏金梳匣被她扫落在地,玉簪珠钗滚了一地,其中一支翡翠步摇断了流苏,像极了她此刻扭曲的脸。
“废物!都是废物!”她指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声音尖利如枭,“连个安胎药都煎不好,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自汤泉行宫那七日起,皇帝虽未再专宠武绮思,却也常去清芷院,赏赐流水般送去。而她被禁足三月,腹中胎儿的胎动越来越频繁,夜里常被疼醒,太医却说只是“胎气不稳,需静养”,可她心里清楚,这是动了胎气的征兆。
“婕妤娘娘息怒,仔细动了胎气。”周宁海连忙爬过来,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这是太医院新配的方子,据说比之前的管用。”
杨婕妤一把打翻药碗,褐色的药汁溅了周宁海一身:“管用?若真管用,陛下会连着十日不踏足景仁宫吗?”她捂着小腹,眼泪掉下来,“都是武绮思那个贱人!若不是她魅惑陛下,我怎会气成这样!”
周宁海眼珠一转,低声道:“娘娘,奴才倒有个主意。那徐才人与慧才人素来交好,若是能让她们反目,慧才人没了助力,自然掀不起风浪。”
杨婕妤止住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怎么反目?”
“奴才听说,徐才人近日得了陛下赏的一支凤钗,宝贝得紧。”周宁海阴恻恻地笑,“咱们不妨……”
三日后的御花园,徐丽雅正拿着那支凤钗给武绮思看。赤金点翠的凤钗上,缀着颗鸽血红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陛下说这是西域进贡的,配我新做的那件石榴红裙子正好。”她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藏着一丝忧虑,“只是太扎眼了,我总觉得不安。”
武绮思轻抚过宝石,指尖冰凉:“确实招摇。丽雅,你最近得宠,更要谨慎,尤其是在杨婕妤面前。”
话音刚落,就见周宁海带着几个宫女匆匆走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见到两人故作惊讶:“徐才人,慧才人,咱家可算找着您了。”他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支与徐丽雅手中一模一样的凤钗,“这是陛下赏给慧才人的,说是和您那支凑一对,寓意姐妹同心。”
徐丽雅脸上的笑容僵住,握着凤钗的手微微收紧。
武绮思心头一沉,立刻明白这是杨婕妤的伎俩。她没接锦盒,反而对周宁海道:“烦请公公回禀陛下,臣妾觉得此钗过于贵重,不敢领受。再说徐才人与我情同姐妹,不必用物件来彰显,陛下的心意,臣妾心领了。”
周宁海没想到她如此机玲,一时语塞。徐丽雅也反应过来,连忙笑道:“绮思说得是,陛下若真想赏,不如赏些实用的笔墨纸砚,我与绮思还能一起练字。”
周宁海碰了个软钉子,只能悻悻地带着锦盒走了。待他走远,徐丽雅才松了口气,攥着凤钗的手指泛白:“她们竟用这种手段挑拨我们。”
“防不胜防罢了。”武绮思望着景仁宫的方向,“杨婕妤失了势,只会更疯狂。我们越是要好,她越气不过,往后行事更要小心。”
徐丽雅点点头,忽然握住她的手:“绮思,无论别人怎么说,你我永远是姐妹。”
武绮思回握住她的手,心中暖意涌动。这深宫之中,能得一知己已是幸事,她断不会让旁人挑拨。
可安稳日子没过几日,景仁宫就传来惊天消息:杨婕妤小产了。
武绮思赶到时,景仁宫已乱作一团。杨婕妤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下身的锦被洇出大片血迹,触目惊心。太医们围着床榻忙碌,周宁海在一旁哭喊:“娘娘您撑住啊!奴才这就去告诉陛下!”
“不必了。”杨婕妤忽然睁开眼,目光死死盯着武绮思,声音嘶哑,“是你……是你害我!你嫉妒我怀了龙胎,在我药里下了东西!”
“婕妤娘娘慎言!”武绮思后退一步,“臣妾从未踏足景仁宫,何来下毒之说?”
“就是你!”杨婕妤挣扎着要起身,被宫女按住,“那日你在御花园说我‘招摇’,定是怀恨在心!武绮思,我要你为我的孩子偿命!”
殿内一时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武绮思身上,有怀疑,有探究,也有幸灾乐祸。
恰在此时,皇帝与皇后一同赶来。李世民看着床榻上的血迹,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陛下!”杨婕妤见到他,哭得肝肠寸断,“是武绮思害臣妾小产!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武绮思,见她虽面带惊色,眼神却依旧清明,不似作伪。他转向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温太医躬身道:“回陛下,婕妤娘娘是忧思过度,动了胎气,加上……加上近日服用的安胎药里,掺了少量活血的红花,才导致小产。”
“红花?”李世民皱眉,“谁给她加的红花?”
周宁海立刻道:“是……是御膳房送来的补品,说不定是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他眼神瞟向武绮思,暗示不言而喻。
武绮思正要辩解,皇后却先开口了:“陛下,此事需彻查,但不宜声张。杨将军刚平定准噶尔部,班师回朝在即,若此时传出婕妤小产、后宫争斗的消息,恐伤将士之心。”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李德全,封锁消息,暗中查访。杨婕妤,你先安心休养,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他看向武绮思,“你随朕来。”
御书房内,李世民看着武绮思,开门见山:“是你做的吗?”
“臣妾没有。”武绮思屈膝跪下,“臣妾虽与杨婕妤有隙,却断不会行此伤天害理之事,更何况是伤及龙裔。”
“朕信你。”李世民扶起她,语气缓和下来,“但此事蹊跷,你最近行事需更谨慎。”
“臣妾明白。”武绮思抬头,目光恳切,“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说。”
“求陛下不要再专宠臣妾。”武绮思声音轻却坚定,“臣妾知道陛下厚爱,可树大招风,如今杨婕妤小产,臣妾已是众矢之的。若陛下能分些恩宠给其他姐妹,既能平息流言,也能让后宫安稳些。”
李世民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倒是总能替朕着想。”他沉吟片刻,“好,朕依你。但你记住,无论何时,朕护着你。”
武绮思心中一暖,叩首谢恩。她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让出部分恩宠,看似退让,实则是保全自己,也保全徐丽雅。
可她没想到,杨婕妤的恨早已深入骨髓。失去孩子的杨婕妤,将所有怨气都撒在了“受宠”二字上,既然扳不倒武绮思,便将矛头对准了同样得宠的徐丽雅。
秋分那日,徐丽雅行至太液池边的回廊时,忽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推,“扑通”一声跌入池中。深秋的池水冰冷刺骨,她不识水性,在水里拼命挣扎,口鼻灌满了水,意识渐渐模糊。
“救人啊!徐才人落水了!”随行的宫女尖叫着呼救,却见推人的周宁海带着几个太监匆匆离去,背影消失在拐角。
幸好巡逻的侍卫及时赶到,将徐丽雅救上岸。她被抬回碎玉轩时,嘴唇发紫,浑身冰凉,已是气若游丝。温太医赶来诊治,折腾了半夜才保住性命,却也落了个畏寒的病根。
消息传到坤宁宫时,皇后正在看太子的功课。听闻徐丽雅险些淹死,又联想到杨婕妤小产,一口气没上来,竟直直晕了过去。
太医院的人慌作一团,诊脉后却个个面露喜色,皇后竟已有两个月身孕!
这个消息像惊雷般炸响在后宫。所有人都没想到,已生养过太子、魏王和长乐公主的长孙皇后,竟还能怀上龙裔。李世民更是欣喜若狂,当即下令封锁坤宁宫,任何人不得惊扰皇后静养。
武绮思赶到坤宁宫时,正见皇帝守在床前,握着皇后的手,眼中满是担忧。见她进来,李世民挥了挥手:“皇后刚醒,你陪她说说话,朕去处理些事。”
皇后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见武绮思进来,虚弱地笑了笑:“坐吧。”
“娘娘受惊了。”武绮思在床边坐下,“徐才人那边已经稳住了,只是受了寒,需要静养。”
“周宁海那狗东西,”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定是杨婕妤指使的。”她轻轻抚摸着小腹,“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宫里太乱了。”
“娘娘放心,陛下定会护着您和小皇子。”
皇后摇摇头:“后宫之事,从来不是靠陛下护着就能安稳的。”她看着武绮思,“你求陛下分宠,是对的。但有些人,你退一步,她便进一步,比如杨婕妤。”
武绮思沉默了。她知道皇后说得对,杨婕妤已经疯了,不把她们赶尽杀绝是不会罢休的。
“陛下膝下已有八子五女,”皇后忽然道,“太子稳重,魏王聪慧,长乐公主更是本宫的心头肉。可这后宫,从来不是靠孩子就能站稳脚跟的。”她握住武绮思的手,“你聪慧,知进退,只是心太软。往后,该狠的时候,不能手软。”
武绮思心头一震,抬头对上皇后的目光,那里面有告诫,有期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她忽然明白,皇后这是在提点她——在这深宫里,善良是软肋,唯有清醒和果决,才能活下去。
离开坤宁宫时,暮色已深。太液池的水面泛着冷光,像一块巨大的冰镜,映着岸边的宫灯,明明灭灭。武绮思站在池边,想起徐丽雅落水时的挣扎,想起杨婕妤小产时的血,想起皇后孕中的脆弱,忽然觉得,这平静的水面下,藏着无数暗流,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
“才人,起风了,咱们回去吧。”青禾为她披上披风。
武绮思点点头,转身往清芷院走去。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泣。她知道,皇后怀孕,看似为后宫带来了新的平衡,实则将更危险。杨婕妤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其他觊觎后位的嫔妃,也定会趁机作乱。
前路漫漫,她能做的,只有握紧手中的棋子,步步为营。
而景仁宫的烛火下,杨婕妤正听着周宁海的回报。得知徐丽雅没死,她狠狠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娘娘息怒,”周宁海瑟瑟发抖,“如今皇后怀了孕,陛下看得紧,咱们怕是……”
“怕什么!”杨婕妤眼中闪过疯狂的光,“皇后怀孕才好!等我把所有事都推到武绮思和徐丽雅身上,看陛下还会不会护着她们!”她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曾有一个小生命,如今却只剩一片虚无,“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夜色渐深,太液池的水静静流淌,映着天边的残月,像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这深宫之中的爱恨情仇,阴谋诡计。而皇后的身孕,徐丽雅的落水,杨婕妤的疯狂,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越挣扎,勒得越紧。
武绮思站在清芷院的窗前,望着坤宁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守卫森严。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银镯子,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据说能驱邪避灾。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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