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虽然汀兰城的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但每日依旧有新增的重症患者,倘若药材未跟上供应,还有二次爆发的可能。
山黛将任务给留守于汀兰城的众人安排妥当,带上几名侍卫,翻身上马,来到了城门口。两辆空空的马车在其后跟随着,城门缓缓打开,山黛对着其后亦步亦趋的张鹌说道:“你不许去。”
张鹌没说话,脚步也没停下,似乎想要重演前往汀兰城那日一样的决绝。
山黛向施素使了个眼色,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张鹌的胳膊,后者立时挣扎起来,而山黛将马鞭一扬,与剩下的众人踏上空荡荡的直道,随着城门落下的隆隆闷响,张鹌的喊声也被掩盖得一干二净。
并非她不想与她正式地道个别,只是此去一别,前路凶险,山黛不能给她继续纠缠的机会。
如今物资的大头都在岚谷,山黛此行便是要从此地抢出些粮药来,好叫汀兰城能安稳地渡过这场浩劫。岚谷百姓无辜,她不能去动公家的粮药,而知府搜刮出的油水必定暂存在他手中,等待时机合适,便放到地下市场去卖出一笔高价。
只是不知知府盘剥下来的药,够不够汀兰一城的消耗。
山黛行在最前,其后是左右护送的侍卫,最后才是由马疲惫地拉着的两辆空空如也的货车。天气渐渐地冷下来,倘若物资送得不及时,怕是又要冻死一批百姓。众人不敢停歇,无休地行了一天一夜,最终抵达了岚谷。
为了防止疫病的传播,岚谷的城门紧闭。山黛同样自称是京城而来的女医,将先前的通行文牒交由守城官兵看了。
守城兵隔着面罩将她上下打量,见文牒上官印齐全,向城内通报一声,便打开城门,由着他们进了。
“另麻烦您禀告钱大人一声,在下有事与他商议。”山黛回头留下一句话,没给官兵质疑的时间。
城内的状况比汀兰好了许多,生产生活竟都能照常进行,只不过进入市场能人流密集的区域仍然需要佩戴面罩。货架上摆着的是秋收的各色果实作物,摊位前人来人往,与一片萧瑟的汀兰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钱知府自然是很乐意接待京城送来的援助的,他满口答应,甚至在府上专门为山黛辟出了一间客房供她休息,免得她一位女子与其余男子同住,太不方便。
不过他第一个安顿的,是那两辆空车。当钱知府满怀期待地拉开车门,瞧见里面没有预想中的药草物资时,脸色立时黑了几分,询问山黛道:“物资呢?”
山黛微微颔首:“从京城的来路艰险,东西被山匪抢了个干净。”
钱知府抱臂驻足,似乎有几分逐客的意思。京中派来援助的御医一大部分都在岚谷,此地并不缺大夫,没有随行物资,山黛便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大人切勿心急,在下此行带的不仅有药材。”山黛道。
“在下研制出的针方能退高热,平脾胃,正对应时疫的症状。此方能极大地节约下草药,为更多患者缓解病情。在下的任务,主要是将这针方普及各地。”
钱知府闻言,变脸变得极快,脸上复又挂上些满意的笑。这几轮灾情下来他已经贪了不少,但岚谷民众又不是傻子,总得让他们见到些下发的实在的药材物资才能平息众口。若是能以针方为幌子,那一日两次的对症汤药便能减免,其中又能克扣下许多零碎的油水。
先前清点国库一事,他本就花了不少积蓄才将自己的账目填平,谁料太子还不上,竟还要从下属这里敲上一笔,他急需借着这场灾情狠赚一笔,填一填家族的亏空。
山黛笑道:“钱大人圣明,不妨进屋一谈。”
小厮引她进了钱府的书房,山黛暗暗环视四周,见这装潢陈设,与景王府相比也不遑多让。在景王府中住得久了,她也稍微能看出些古玩字画的门道,墙角摆着的瓷瓶像是前朝的玛瑙汝瓷,裂片均匀,釉面失透,似玉非玉。红木椅后的墙上摆着的书法更似真迹,这还仅仅只是会客用的一间书房,钱知府的财力可见一斑。
“大夫先请坐。不过您这针法实在巧妙,我倒想抢先开开眼。”钱知府眯起眼笑了两声,将面罩掩得更严实一些,招招手唤人上来。
小厮一前一后抬上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放于地面之上。山黛起身查看,只见男人体温极热,已经烧得神志不清,口唇焦燥,喃喃呓语。
“找了几个御医给他看过,用过数种药方,皆不见好。一位御医说是并发症所致,倘若再不退热,人恐怕就要不行了。还烦请您为他诊脉,看看能不能救他一命。”钱知府道。
山黛跪地凑近了男子,于他腕上搭过,自袖中摸出针盒,于他颈间与心口各刺一针。不消一柱香时间,山黛起身道:“退热了。”
钱知府又请人验过,见男子渐渐恢复了些神智,原本烫手的高热现今只比常人热上些许,满意地点了点头。
“辛苦大夫了。”
长时间的高热会烧坏脑子,即使救回一条命来,人也会变得痴痴傻傻。这针法是临行前武易所教,能暂时封住脉络,降□□温,解一时之急。只不过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患者症结未解,三个时辰后病情还会恢复原状。
只不过,她用不了这么多的时间。
“大人,我和您是一路人,”山黛笑道,“这针法仅我一人会使用。在下在京中还兼职药材生意,若大人有意合作,以在下愚见,会是个双赢的决策。”
钱知府了然一笑。若说在这场时疫中赚得最多的,还得属药材贩子。若是他手中积压下的,还未来得及运出的药草可以通过这条途径售出,可算是方便了太多。他早已计划趁着时疫尚且严峻以高价将药草出手,但总担心拉着货车出城太过明目张胆,招人非议,最终掉了脑袋。
山黛身为京城公派的医者,带着药材货物出入城郭再合理不过。更何况山黛这条人脉直接能通向市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那么您的要求是?”钱知府道。
“虽然行的是不义之事,但我家的货品面向的更多是京城上层,口碑还是十分重要的。在下得先验了货,才好谈合作之事。
“那就请吧。”钱知府点了点头,请侍卫带她出门上马。
自府上向西前行,途径荒郊密林,两匹马穿过竹林,停在一座仓库前。
“这就是了。大夫,请吧。”
仓库约莫三层楼高,钱知府自脖颈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门。
开门的瞬间山黛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的是阳光下的尘灰,山黛挥手赶走星星点点的尘埃,眼见那高耸的置物架上尽数是一捆捆的药草,有的甚至没有拆箱,其上还有落下官印的封条。
再往深处看去,更有御寒的煤炭,棉衣,大米与面粉,有些米面放得太久,已经生了霉斑。汀兰人赖以生存的物资就这样腐烂着堆积在这里,渴求者饿死,贪婪者却更加富有。
山黛逢场作戏地拈起一把药草,放在手心捻了捻,又放在鼻下一嗅,点头道:“还不错。”
“地下市场的价格是一钱一百二十文,货的量不少,我便用一百文一钱收你。”
“一百一十文。”即使山黛开出的价格已经足够诱人,钱知府依旧抬价道。
山黛摇了摇头:“不议价。”
钱知府最终勉强认下了这个价格:“何时送货出城门?”
“您要是急的话,今晚。”山黛笑眯眯道。
“钱怎么办?”钱知府最关心这个问题。
山黛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钱知府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提议,吩咐小厮知会侍卫,今晚戌时准点将城门打开,又将山黛送回府上,好好叫人做了顿饭招待。
山黛吃饱喝足后合上被子在床榻上睡了一觉,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靠他们了。
山黛准时地被一阵呛鼻的浓烟呛醒的。窗外是大火燃烧木材所发出的劈里啪啦声,夹杂着些许侍卫的喊叫:“走水了!”
一名侍女急匆匆闯进门内,一把拽起还在床上躺着的山黛就向外跑去:“大人,先去外面避一避。”
熊熊地火焰自后院蔓延至前厅,今日的风不大,火焰却反常地几乎要窜到天上去。焦糊的黑烟滚滚而起,熏得下风口的人几乎看不清东西,盲目地向外逃窜。
不断地有宫人自府外的河流取水而归,却依旧挡不住火势的蔓延。钱知府站在较为安全的空地上急得焦头烂额,看到山黛的瞬间还不忘嘱咐她记着出城的事情。
山黛接过他手中仓库的钥匙,翻身上马。“大人务必注意安全,我去去就回。”
在仓库前,山黛顺利地与手中还提着油桶的侍卫们会合。
“多亏了他贪了这么多的燃油,不然刚下过一场雨,这么点时间还不够火势扩大呢。”
侍卫一边将要紧的草药填进马车,一边笑着说。
“自作孽,不可活。”山黛同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一行人便这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城门口,原本两个空空如也的车厢已经被药草米面与棉服填满,守城的侍卫按照先前得到的命令行事,将城门大开,畅通无阻。
“之后我们该怎么办?”见身后的城门已经远去,一位随行的侍卫开口。
山黛哈哈大笑:“钱大人不会把这事捅出去的。他若要说仓库被劫,那又该如何解释举国各地水深火热,岚谷城中赈灾的物资却没有发放,还在他的私人仓库中放得发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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