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绵州。
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内,言华靠在窗边,本在思索接下来几日的行程,却突然被楼下几个小童的歌声吸引。
“南边有棵梧桐树,梧桐树上梧桐子,若要夕阳无限好,摘了梧桐子,砍了梧桐树。”
小童蹦蹦跳跳,声音清澈悦耳,言华却越听越觉不对劲。
梧桐树,梧桐子,似乎意有所指,可为什么是南边?若是此事同她手中的秘辛有关,那么......那些人是要把有关秘辛的存在公之于众了?
这时,宋秉烛从外推门而入,“江小娘子,我打听到了九重司的消息。”
言华有些心不在焉,只道:“什么消息?”
宋秉烛顺势坐在桌前,把手中纸条放在言华面前,“你看。”
言华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九重司司使林寂被革职,谢染继任九重司司使。
意料之中的事。
“我知道了,”言华点点头,思索仍在方才那几个小童的歌声中。
她定了定神,问宋秉烛,“你在外面可听到什么新鲜歌谣?”
宋秉烛也想起来,“还真有。”
“是关于梧桐树,梧桐子的?”言华问。
只见宋秉烛重重点头,而后他左右看了看,见到四周无人这才悄咪咪道:“娘子可曾听闻传言中那夺取天下的秘辛?”
“没听过,”言华避开他的视线,将目光落回到字条上,宋秉烛竟也听到了秘辛?
宋秉烛接着说:“传言剑南节度使手中有一秘辛,得此秘辛者得天下。”
“竟有此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宋秉烛指了指言华手中的字条,“消息自然是同字条一起传来的。没想到这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传言。”
“的确匪夷所思,”言华轻声应和着。
宋秉烛却又道:“成都府破,那剑南节度使已然殉城,听说当日城中只有他的女儿,娘子你说这南边的梧桐树会不会指的就是剑南节度使,而梧桐子就是他的女儿?”
言华心中有几分疑惑,但抬眼看他,宋秉烛面上却是一派认真,好似真的在同她讨论什么。她只好压下心中的猜测,装作什么也意识到,“你的意思是这歌谣在暗示传言?”
“是啊,只是若剑南节度使是梧桐树,那这树不是已经被砍下了吗?为何还有唱这最后一句砍了梧桐树?”
“兴许梧桐树不是指......剑南节度使呢?”
“这么说来,就奇怪了,”宋秉烛摸了摸自己没长出多少的胡子,“娘子你再说着秘辛会不会就在剑南节度使的女儿手里呢?”
言华攥紧拳头,未答。
“这样算来,剑南节度使的女儿才是梧桐树,那秘辛是梧桐子,也说的过去。”
这宋秉烛很明显是在试探她,言华心中添了几分慌乱。
“江小娘子纵是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宋秉烛言语中带了几分逼迫。
言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猜出了什么?”
“江,不,宋某或许应当称你为言小娘子,”宋秉烛很直接,“当日在客栈内,我便听到那人称你姓言,这两日我只是没想那么多,可今日看来,你是剑南节度使之女,对吗?”
言华没点头,也没摇头,面上不动声色,藏在袖中的右手却已经按在了袖箭上。
若他对她动手,她便杀了他。
宋秉烛:“你不用瞒我,其实当日你来镖局,我就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不一般了。”
言华看着宋秉烛的眼睛,“所以呢,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言小娘子当初骗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事情败露会怎么办?”宋秉烛皱了皱眉。
“你们千岩镖局既然不问雇主来历,又何须在意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言华看着宋秉烛身上几个能致死的穴位,在思考怎么发力可以一击毙命。
宋秉烛却露出了笑容。
“你笑什么?”言华不明白。
可宋秉烛此时已经不只是面上带笑,就连眉眼之间都有了几分喜色,“方才试探娘子,只是想听娘子说一句真话,还请娘子莫怪。”
“为何要听我说真话?”言华握住袖箭的手并没有松开。
“我当娘子是朋友,”宋秉烛看着言华,眼里的认真做不得假,“更何况,能亲眼见到剑南节度使的女儿,何尝不是三生有幸?”
“我同你只是做了一桩买卖,”言华心中有些毛毛的,总觉得宋秉烛这时的样子比方才更为瘆人。
“能同剑南节度使的女儿做一桩买卖,亦是三生有幸!”宋秉烛很虔诚。
“你知道我父亲?”言华问。
“当然!”宋秉烛很骄傲。
“你不怕吗?”言华接着问。
“问心无愧,何须言怕?”宋秉烛正了神色。
“天下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就在这里,你不怕招来他们的争夺吗?”
宋秉烛却是道:“宋某一生只怕钱不够花。”
言华笑了,她松开按在袖箭上的手,“那你不想要这秘辛吗?”
“谁又能保证这秘辛是真的秘辛,传言又是真的传言?宋某还是想要娘子所承诺的报酬。”
“宋兄高义,”言华抱拳行了一礼。
宋秉烛忙拦住她,“使不得,娘子是雇主!”
“你值得!”这等情景下,还要信守诺言,将她送到京兆府,说是为了报酬,又何尝不是高义呢?
“那景娘子他们知道吗?”言华顺势问。
宋秉烛:“娘子放心,景娘子有自己的私事,对此并不过问,夜谈他不知道秘辛,便是知道了也不会知道娘子的身份。”
言华点头。
宋秉烛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那宋某还称你为江小娘子。”
“好,宋兄,那我们明日照旧去浠水码头。”
宋秉烛见此时言华这副轻松的样子,生出几分犹豫,可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告示,“江小娘子,明日去不去码头还得你先看过这东西再说。”
“这......这是什么?”言华伸手接告示,谁料宋秉烛竟捏着告示不肯松手。
“既是拿回来给我的,又何故扭扭捏捏?”言华握紧告示的手用力,莫名地,她心中好似被猫挠了般急躁。
“罢了,”宋秉烛松了手,不忍,跃上心头,他背过身去。
言华打开告示,漆黑的笔墨冲入眼帘,
“剑南节度使言懿行擅离职守,失我河山,本应严惩,朕念其驻守成都府三十年,并以死殉城,不予重责,但即日起言家满门皆贬为庶民,言家子弟终身不得参加科考......”
以死殉城,不予重责。
言华呆呆地看着告示上的字,父亲的一生以这样八个字结束,他所忠心的皇室像是一个笑话。
想必降罪的圣旨已经送到远在益州的母亲手里,想必族人还得跪下谢皇恩浩荡。
言家子弟终身不得参加科考,在她努力朝京兆府靠近的时候,那里的人狠狠推了她一把,还下令让她永远别靠近。
若是真的让她永远也别靠近便罢了。
他们偏偏将秘辛的事公之于众,让言家所有人陷入众矢之的。
如今进是惹人憎恶,退是葬身火海。
她的手轻轻摩擦‘言懿行’三个字,同从前每每听到这三个字时的敬爱不同,她此刻是满满的心疼和怨恨。
言懿行,那是她的父亲,临死之前都要让她发誓将秘辛送至京兆府的父亲,忠其一生只换来一句不予重责。
帝王......
言华无心抒发心中的怨恨,只觉得累极,如逆水行舟,行至志向高昂之时获当头一棒,倒下来之后,连伸出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小娘子?”宋秉烛见她面无表情,挥了挥手。
言华摇摇头,强忍着笑了笑,“我无事,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宋某能帮的一定帮。”
言华笑着道:“帮我传出消息,言家女手握秘辛,掉入嘉陵江后逃生。”
宋秉烛急了,“你这般岂不是将自己置身险地?且不说皇室,就连四大家族还有那一日的蛮獠皆对此物......”
言华打断他的话,“只能如此。”
宋秉烛放心不下,可也知他再劝无用,置身险地换来亲人的一份安康,想必是谁都愿意做的。
他于心不忍,却也只能应下,只是在离开前还道了一句,“娘子若是明日还要出发去京兆府,还请起早些。”
言华依旧静坐在窗前,为了父亲的誓言,京兆府她一定得去,可如今,纵使她带着秘辛去京兆府,身居高位的他会信吗?
这样的君主,即便是给了他秘辛,他能有所作为吗?
窗户忽然一阵雷响,雨点密密麻麻落下。
人在失意时总会下雨,同成都府失守的那一日一样,只是今日她在屋内是,尚且未被雨水冲刷。
言华将窗户打开,任由窗外的雨滴溅在自己身上,想看看今时和当日有何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言华没发现此间不同,却突然看到一个黑影,紧接着,身边便多了一个人。
“谢染?”
正在诧异之时,谢染忽然倒了下来,言华下意识张开双臂,将他抱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梧桐谣皇帝意,致言华于险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