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言华嘴里的尾音还没落下,十羽便从灌木丛里跃了进来。
他那双圆润的眼上下打量,见谢染完好无损地坐在地上,似松了口气,才道:“主子,打到这两只鸡。”
“这么小?”谢染只瞥了一眼,便面露嫌弃。
“小吗?”十羽低头看着手中这两只足有两斤的野鸡,好像是有点小,可这是他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找到的啊!
“算了,去把鸡处理了,”谢染摆手。
十羽委屈巴巴地到小溪边拔毛。
谁料谢染将他脖子一拎,指了指小溪的最尾端。
“这边水大,”十羽控诉。
谢染脸色微沉,十羽便逃得飞快。
言华这边已经将两根地上的柴放进了火堆,见谢染这身衣物还半湿着,便道:“过来烤烤吧。”
谢染闻言揉了揉太阳穴,挥赶去满脑的沉重,迈着一双修长的腿颤巍巍走了过来,坐在言华身边。
“你的腿怎么了?”言华好奇。
谢染:“无事。”
“那为什么走路不利索,可是身体有恙?”
谢染眉头紧促,不知道说什么。
一旁一边给野鸡拔毛,一边竖着耳朵关注这边的十羽高声抢答:“我家主子的腿被巨石砸了。”
“多嘴,”谢染呵斥。
虽然他不知道说什么,但真的不想说这个。
言华看着这主仆二人,心里自是明白,十羽在替谢染鸣不平。
“伤得严重吗?”
“同你无关,”谢染面露凶色,落在言华眼中却并不吓人。
“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言华道。
谢染那紧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必,我只是为了秘辛,救你是顺带。”
言华无所谓道:“那好吧。”
那就算不欠了,反正她不爱记这些,更不喜欢背上人情债。
他既然不要,她又何必追着他非要报恩?
谢染目光瞥过来,一时怔住,他实在没料到言华会这样说,难道不应该是非要记下这个人情吗?
可这一眼,谢染看到言华身上属于自己的白色中衣,因过于长而扎紧的衣袖,还有挽到脚踝的裤腿,这身衣服到她身上,竟显出一股天然的洒脱来。
甚是引人注目。
还有......这张挂着几滴水珠的脸,同在成都府见她时明明黑了许多,可不止为何,他觉得十分耀眼。
谢染转过脸,已经忘了言华说不记他人情的事。
“秘辛之事,还劳你从蓝凤高那里抢回来。”
“为何让我抢回来?”谢染怀疑言华在给他下套,他那日夺走的秘辛为假,那蓝凤高拿走的会是真的吗?
言华见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那秘辛是真的。”
谢染那一张惨白的脸忽然就黑了。
言华转眼望远处的天空,弯了唇角,露出浅浅的笑,“不是我不给他假的,实在是造假成本太高,所费精力也很多,我整日里都在逃,哪有时间再去伪造一份?”
而且,谁知道她大伯竟然也偷东西!
这秘辛真是对谁都有天大的吸引力。
如此这般,谢染没能同她直接动手,还救了她,倒真是她欠了几分人情。
谢染闻言摇了摇头,颇为惋惜的模样,“这样看,倒是我害你将真秘辛交了出去。”
“还好,”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但看着天空的言华还是敷衍着回了他一句。
“十翼应该也到湘州了,那些妇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惩处?”言华想起被蓝凤高落下的人。
“死刑,”谢染笃定。
疯魔到吃人的东西,已经不再配被称为人。
言华点头,复而捏紧拳头,道:“蛮獠残忍至此,决不能让他们沦入中原!”
谢染没说话,但眉宇之间的神色表明他也是这么想。
“蓝凤高来湘州绝不会只是为了拿我祭......”言华的手在袖口中捏了又捏,才缓缓吐出接下来的话,“他绝不会只是为了拿我祭蛇,一定还有别的事。”
谢染看到言华的脸色忽然变白,心知她是想到昨夜的事害怕了,可现下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安慰她,他......只能岔开话题,“他来湘州是为了找一个人。”
“是王时?”言华看着他,问。
“对,他想助王时回王家,也想借王家的势力在中原更进一步。”
言华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染的脸,想从中看出些端倪,她总觉得谢染提起王时时并不一般。
可惜,谢染面不改色,言华并未看出什么。
几句闲聊的功夫,十羽这边已经处理好了两只鸡,他拿荷叶包起,又裹了些泥巴端过来,准备做叫花鸡。
“要在这里待这么久吗?”言华问,做叫花鸡的时间可不算短。
十羽偷偷看谢染一眼,悄声道:“我家主子只爱吃叫花鸡。”
这么大个人了,还挺挑食?
言华扭过头,想看清这个挑食的人,好巧不巧地撞上了他那双墨色的双瞳。
好深刻的眼睛,像是藏尽世事。
谢染眸色未变,认真地看着言华,“你如今愿意让秘辛被我抢走?”
“不愿意,但我没办法了,”言华未曾避让,双眸对上他的审视,露出一丝无可奈何。
可谢染不信他,若真愿意将秘辛给他,那当日为何冒死跳入嘉陵江?
然而,言华愈发大胆,竟直接问:“谢染,你当真要将秘辛交给皇后吗?”
一旁真在添柴的十羽吓得手一抖,险些将摆弄好的柴火搅乱。
谢染眯了眯眼,却并没有动怒,他只静静地看着言华,似在思量着什么。
言华等了片刻,见他还没有回答的意思,喃喃道:“这世间事变化莫测,谁又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谢染诧异,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可言华的情绪转瞬即逝,她见搁在地上的鸡还没能同泥土做伴,便决定自己动手。
“都什么时候了,还吃叫花鸡?我来烤吧。”
十羽看谢染,见他并无反对的意思,这才将挖了小半的坑填上蓄了火种。
不一会儿,那被穿插在木棍上的野鸡染上一片黢黑,焦味儿蹿进三人鼻尖。
谢染皱眉,忙从言华手中将野鸡抢过。
“做什么?”言华急了,难道这二人不打算给他吃?
“再让你烤,这野鸡便要化成灰了,”谢染白了她一眼。
言华这才尴尬地放下了她欲抢夺的手。
她睁大双眼看着那野鸡的焦黑处被谢染割下扔在一旁,又看着他将野鸡用匕首一处处化开,重新抹了盐巴架在火堆上。
谢染老神在在,对做这种事并不陌生。
言华猛然间想起,他们落入嘉陵江后的那一日,也是谢染烤制的野鸡,这是第二次了。
只是,为何这焦味儿越来越重?
十羽也吸了吸鼻子,小心地抬眼看他:“主子,你这-”
话音未落,他望向谢染的眼角瞬间瞪住,手里的另一只烤鸡砰的一声坠落在地,十羽大喊,“山火!”
谢染回头时,昏昏沉沉的意识顷刻间清醒。
身后邻座巍峨的高山腰间映着半身红光。
往上是浓烟滚滚,往下有无数小火球在狂奔,那是已经燃了半身皮毛但仍旧在逃离的小兽,也正是他们闻到的焦味源头。
山风在谢染转头的一瞬间呼啸肆虐,挡不住的黑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席卷着山峰上的竹林。
“怎么会这样怪异!”十羽愤然,这火烧得这么快,他们在这个山头发现的时候,竟已是漫天黑灰了。
“那里有人,”言华站到更高处,向四周看去,发现山下有扛着唧筒急走的官兵,约莫是湘州的。
“火都快烧完了,他们才来?”十羽有几分愤愤不平,这样大的火,若是山间有百姓,怎能逃得了。
九重司的人倒是会顾及百姓?言华诧异地看了十羽一眼,见他面上的愤怒做不得假,才解释了一句,“是火烧得太快了!”
言华见状爬上一颗大树,站在更高的位置,她发现山火的起火点很不寻常,那烧过的地方似乎不是由一处引起。
言华闭上眼感受风向,是西南风,而从山间烧过的烟雾来看,却并非如此。
这只有一种可能,是人为放的火。
谢染也意识到了,他双拳紧握,片刻后,又松了开来。
三人掩了火堆,悄然潜向着火的齐律山,山火不同寻常,需究其根源。
山间草木旺盛,却遍布杂乱的痕迹,言华心中有思虑,赶路之余便上了心,没成想真叫她草丛中一抹红棕色,她的脚步下意识顿住。
“怎么了?”谢染察觉到什么。
言华一脚踩在那红棕色腰牌上,在谢染回头前笑了笑,“被一块石头绊住了。”
回过头来的谢染只看见言华的一抹尴尬的笑意,似真的被石头绊住。
齐律山的山火逐渐变小,那黑灰的烟也不再蔓延。
三人照旧往前走,言华的心思已经飞到天边。
李氏有人想要秘辛,只是那人会是谁呢?
没错,这红棕色的腰牌是李氏族人特有的。
世禄之家,鲜克由礼。
陇西李氏,百年传承至今日是四世同堂,家主乃言华的外曾祖父,得一妻一妾,却仅有四子。
长子李伯琰,只得言华的母亲李月舒一女,亦是原定继任家主,却在其发妻早亡后出了家。
次子李仲筠同三子李叔蕴乃妾室所生,均有一子一女。
幼子李季瑛同李伯琰一母同胞,性格也相似,一生寄情于山水,于家主之位无意。
言华自幼便在剑南道,只逢大节时会同母亲一道前往拜会。
彼时,外曾祖待她极好,嫡亲的外祖父轻易不归家却也从未少过关切,亲叔祖亦是温和的性子,就连两位庶出叔祖规行矩止,皆看不出半分二心。
而今时,言华第一个知晓的人却是李氏。
只片刻思量的功夫,言华再次抬头,便见远处探路的十羽带着几分惊喜跑来。
“小邝将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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