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华算好了天象,算好了水的流速,算好了弓弩的冲击力,却没料到谢染竟然在身上穿了一件软甲。
更没料到谢染竟死死地缠上了她。
一双手死死抱住断木的言华,咬牙切齿地看着脚下拽着她不放手的男人,她积攒了半天力气,再次努力蹬了一脚。
谢染肩头晃动了片刻,双手却没离开言华的脚腕半分。
“你放手啊,狗贼!”言华没忍住咒骂出声。
“这断木撑不住了,要是不想死,就安分点,”谢染的声音让言华一听就又憋了一股气。
“若你不拽着我,我怎会沦落至此?”言华没好气道。
嘉陵江这段支流途径乌砚山,此处是天险,但盛产乌木,乌木深受官员喜爱,在多年前被炒到百金难求。
许多富商都想来分一杯羹,但因木材运输极其艰难,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跟不上乌木带来的价值,因此乌木制成的家居产量极低。
五年前,檀慕声不甘心只做兄长手下的菟丝花,决定以乌木在檀家立足,便先后来过乌砚山八次,想出以急流运送木材的方式,这才使她有了独属于自己的霓裳院。
而这段路恰好是乌木运送的起点。
所以,言华早在跳江前就算好自己会被冲到乌砚山下,届时她便抓住云家运送的木材再顺着水流方向,只需要几个时辰,她便能被冲到云露山脚。
到了云露山,她才是真正逃出西南边陲,这亦是言华的最终目的。
狡兔三屈,她不会只坐船前往京兆府。
可千算万算,她没料到谢染追来的速度竟如此快,更没料到她手中的弓弩没有一箭射死他。
言华心中恨得牙痒痒,但也没办法再挣扎,她踹不掉谢染,这木头能承载她们两人的体重已经是极限,若再有冲击,恐怕会断裂。
而且,她现在头疼得厉害,也没力气再折腾。
天色渐亮,已至午时,太阳挂在空中,江水的温度逐渐上升,言华却有些体力不支了。
她漂了半夜,再加一个清晨,原先处于冰凉的水下无事是因为心中一直紧绷,可此时此刻太阳挂在半空中,有暖意照在身上,离大船越来越远,言华心中的防线被一点点击破,身体也受不住了。
沉重的眼皮压下,言华努力睁大眼睛,却挡不住浑身的倦意和大脑的晕眩,恍惚之间她看到了谢染的双眼。
她抱着断木的手一松,彻底失去了意识。
言华再次醒来之时,是被嗓子里的刺痛感惊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身下是干净的草料,旁边还有一堆快燃尽了的火堆。
言华顾不得虚弱的身体,忙起身捡了地上的木柴加在火堆里。
“醒了?”
言华一回头,就见只着一身月白色中衣的谢染从山洞外走来,他一只手提了一兜乱七八糟的果子,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鸡。
除此之外,他的胳膊上竟还挎着堆湿漉漉的衣衫。
言华突然警醒过来,一见自身,竟也是只穿了件中衣,她正要说些什么。
谢染已经走近,“醒了就把衣裳烤干。”
言华想反驳,但见他手中食物,想来也有自己的一份,便照做了。
衣裳到了手中,还传来一阵皂荚的清香,这人竟是在荒郊野外找到了皂荚?
她抬头看了一眼谢染,此时他正低着头再给自己带回来的野果子分类,上面还有几根草,言华接着烛火辨别了几分,是板蓝根。
不是什么毒草,她这才放心下来,随意地将衣裳挂好。
此刻,山洞中难得有了片刻的宁静。
谢染认真地将草药,野果分好,还将野鸡串上了木棍。
许是累极了,又许是谢染此时还算贴心,言华原先对他的厌恶莫名其妙被压制了下来,她沙哑着嗓子开口,试图提出自己的一个要求,“可否给我一杯水?”
谢染闻言将腰间挎着的竹筒递给言华,待言华正要伸手接时,他却又将竹筒收了回来。
“你做什么?”
谢染将竹筒放在火堆旁,“等水热些再喝。”
言华只得忍着口渴等水热,当然她也不只在忍着这些,此时的言华十分想知道为何这走狗会是这等模样,但又不好开口问,便也只能忍着。
两人沉默许久,一直到柴火堆上的野鸡逐渐焦黄,冒出香味来,他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言华瞪大了双眼,这不是她当时用来暗算谢染的匕首吗?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
言华目光如灼,可谢染却似不在意,只一心握紧匕首,开始剔肉。
言华见状便继续看。
谢染的手修长但并不纤细,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力量感,握住这把匕首刚刚好,他的速度也并不快,但每一分力都使得十分巧妙,刀刀入肉,却不伤骨,不出片刻,谢染身旁洗干净的荷叶上已然多出一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烤肉来。
言华在一旁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谢染便道,“吃吧。”
言华不跟他客气,端起荷叶,大快朵颐。
不出片刻,野鸡只余骨架,谢染却没能饱腹,他侧头看言华,心中十分诧异,他并非没见过女子用膳,可像她这样几乎吃下一整只鸡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是他没找够吃食。
“你看着我做甚?”言华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有了几分不自在。
谢染沉吟片刻,却道:“若你还想活命,就别去京兆府。”
这语气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可是他又是站在什么立场这样说?
糟了,言华低头一看,发现藏在身上的绢帛竟是不见了。
她腾得一下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很有几分力道:“你拿了我的东西?”
谢染抬头看她,“本就是你我的交易,这东西现在是我的。”
“无耻!”言华几步跨到谢染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就要将绢帛找回。
谢染抬手挡住。
言华更气了,父亲留下的东西绝不能被他拿走!
她见谢染只用一只右手在挡,左手仍护在身前,知他定是将绢帛藏在了胸口处,便抬手拉他的衣领。
‘刺啦’一声,衣领裂开,谢染中衣里竟什么都没穿,这料子的裂痕直接滑到谢染的腹部下三寸处,其间春色一览无遗。
此人竟是有一身极健康的身材,言华寥寥几眼便看了个彻底。
谢染忽地耳根就红了,急急忙忙伸手欲将衣服拉紧遮住。
谁料这衣服的料子经水泡了一夜,再用火烘烤,已是强弩之末,谢染这一着急之下,没收住力气,直接将衣服扯了一个大窟窿,原还只是露了一小条缝隙,尚能遮挡几分,如今已是衣不蔽体。
谢染的呼吸直接乱了个彻底,声音都有几分沙哑,“放手!”
言华自小自由惯了,什么没见过,此时谢染羞着,她当即便知这是机会,她定要将绢帛抢回,因此捏住衣领的手更紧了,“把绢帛给我,不然......”
“不然......”谢染气得脸都白了,“不然什么,你还想做什么?”
言华借着火光仔细查看,发现这人身上并无藏匿东西的地方,她便伸手推谢染的肩膀,想将他推到一边。
既然身上没有,她便要检查一下身下。
谢染见她动作,惊觉此人野心,更加慌了神,他抬手握住言华的手腕,用力一拉,谁料言华受不住力,脚底一滑,直接向他倒了下来。
言华整个身体砸在他的怀里,摔了个结结实实。
谢染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
一股极干净的果木香飘入谢染鼻尖,这是他第一次离女子靠得如此近,也是第一次闻到这般纯天然的香味,像置身丛林,心旷神怡。
“松手,”言华把手腕从他的手里抽出,挣扎着从谢染的怀中出来。
谢染便迅速站起,拉过摆在火堆旁的衣衫,直接披在身上,还退后几步,离言华更远了几分。
言华见他跑远了,双眼朝他方才坐过的地方看去,竟是空无一物。
“别想了,你找不到东西在哪,若再对我...咳咳,”谢染顿了片刻,尴尬地咳嗽两声,又狠狠威胁道:“若再靠近我,我便杀了你!”
言华望向他同自己所站之处的距离,可叹自己再也不能得手了,便只好作罢,一副颓然的模样坐在了地上。
父亲临终前交给她唯一的东西,竟是要这样被带走了吗?
“谢大人,难道你就要当九重司的走狗一辈子吗?”言华不死心,想以攻心之计试探他。
谢染竟是不理。
她都这样骂他了,他还没什么动作,看来此人只是走错了仕途,并非真正的十恶不赦,言华便大了胆子又道:“谢大人,你来西南一遭,难道没有见到西南百姓的苦吗?”
“父亲苦守边境十余年,才将这一方子民护到了如今,现下剑南道破,百姓流离失所皆因蛮獠。”
只见谢染眼珠似乎动了几下,言华加重了自己的话,“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后党继续同蛮獠合作,继续奉上我大渊子民吗?你拿走的绢帛是我父亲要交给皇上的东西,这其中关乎天下百姓,若是就这样交给......”
“闭嘴!”谢染睁开眼睛,一把匕首飞射而出,顺着言华的脖颈擦过,直直插入后方的山壁上。
言华心跳骤停,只一厘之差,便可要了她的性命。
她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她怔怔地看着谢染起身将匕首取回,又听见他冷到彻骨的声音,“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一次,这匕首就会插进你的咽喉。”
言华点点头缓了片刻才将自己从惊吓中拉过,她惊恐之余闭上了双眼,心知这是底线,自己亦不能再招惹他。
只是这心中想法未曾消减,既然此路不通,若是等他睡着,杀了他,或许可行。
这般想着,言华便也放缓了呼吸,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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