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我可以吗?”
徽墨笑道:“那有什么不可以,你今日还给公子伺候笔墨了呢。值夜并不难,公子卧室外头有个小阁间,我们就睡那。说是值夜,不过就是防备着公子晚上起来要个水什么的,需不要睡得那么沉,稍微警醒一些。不过咱们公子晚上一般不起夜。”
“那……那我试试。”
“好丫头,我就知道你行。”
得了徽墨的允许,沈妙贞便打算把绣活拿过去做一做,免得晚上绣,纹枰要睡觉,又要嘟嘟囔囔的抱怨。
她才刚来,是个新人,能不得罪别人便不得罪。
公子午休她们便也能歇息,沈妙贞回屋那绣活,迎面便是一个方形绣绷子砸过来,她吓了一跳,忙用双手抱住头。
绣绷子尖尖的角在她手背上擦开一个口子,钻心的疼,血顺着手背往手臂上流。
“诶哟,这不是那谁,公子前头的大红人端砚姑娘嘛。”
“……纹枰姐姐……”
纹枰斜着瞧她,当着她的面啐了一口:“可别叫我姐姐,我可当不得你姐姐,端砚姑娘这高枝儿都攀到公子那里去了,我是哪个面上的人?好意思做你端砚姑娘的姐姐?说出去没得叫人笑话呢!”
沈妙贞用手帕捂着手背,强笑道:“纹枰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初来乍到的,凡事都得靠姐姐的提点,您年纪又比我大,自然得叫一声姐姐。”
纹枰瞧着她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只觉得都是装出来的,恨不得将她那一张乖巧样子的脸活撕下来。
“端砚,你也不必装成这样子,你踩着我上位,可觉得很好?”
沈妙贞一愣:“踩着你上位?姐姐何出此言?”
“哈,你还装!你装的真行!”纹枰差点被气哭:“明明是你抢了我的活计,非要去采梅雪,这下好了,你在公子面前出风头,我倒成了逼迫你去的恶人,你真能装啊,抢了我的机会不说,还将我衬成了个躲懒得!”
“可……可是不是姐姐早上起不来,说要多睡会,叫我自己去,今天下雪了也没有梅露,我只能采些梅雪,也不知公子能不能用来煮茶,我……”
沈妙贞委屈极了,她是想好好伺候公子好好表现,她想在流风阁站稳脚跟,将来要是能成大丫鬟,每个月就八百文的月钱。
可她没想得罪谁啊,纹枰自己躲懒不去,她刚来又不知道公子是不是得日日用梅露煮茶的,怕耽误公子喝茶,再牵连纹枰姐姐被骂,只能硬着头皮做。
因此而得了公子青眼,叫她伺候笔墨,就是意外之喜了。
因为这,她也能生气?
纹枰便是气这个,若是今日她也起来,没准在公子面前露脸,就是她了,还能轮到这个端砚?
她并没有想,裴境用梅露煮茶,也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并没叫她每日都去采,她干这个活计也并不上心,不过是拿来为了跟端砚这个刚来的显摆显摆自己罢了。
谁知她便就上了心,还这么巧就得了公子青眼了呢,虽只是个伺候笔墨的活计,在流风阁也是轮不到她纹枰做的。
这个端砚怎么这么好命?她焉能不气?
“纹枰姐姐,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故意抢你露脸的机会……我……”
见纹枰唬着脸不说话,沈妙贞叹了一口气,将昨晚做的绣活拿出来。
她又想了想,她包袱里头除了装着有三贯铜钱的箱子值钱些,便是一个玉锁头的项圈瞧着金贵。
那箱子大,没法随身带在身上,只能将玉锁头带到脖子上,放衣服里头好生藏好。
不是她小人之心,觉得旁人能瞧上这点小钱,可防备些总不是坏事。
将箱子锁好,她这才拿着绣绷出去,一出门,不与纹枰对峙,精神放松了些,才感觉到手背疼得要命。
她自己包袱里又没有金疮药,又不敢与徽墨说,更不敢叫公子知道。
候府对下人算不错的,可就这,也不会随随便便给丫鬟请大夫。
若有那病了的丫鬟,管家的三夫人也是叫人将人挪出去养病,怕病气过给了主子。若是好运养好了病也能再回来伺候,若是运气不好,病死了,候府给她家里人几两银子,就算是尽到心意了。
她们为人奴婢的,命就是这么贱!
她不敢说,初来乍到的,她就跟别的丫鬟打架,伤了手还要用药。
公子会不会觉得她是个惹事精,要将她轰出去,可怎么办。
她心里头没主意,手又疼,心里又委屈,好好干活也要被排挤,遭受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在屋角处,她偷偷坐在屋檐下头,默默哭了一场,也不敢出声,生怕被谁瞧见,眼泪簌簌的,大滴大滴的顺着脸颊流出来。
哭了不过一会儿,她也不敢哭的太久,更不敢叫别人看出来。
生生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心里头的酸和控制不住的难受,硬生生憋了回去。
奴婢的命贱,眼泪更是不值钱。
她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哭解决不了问题,哭不能换来铜钱,也换不来白面馍馍。
她擦擦眼泪,把脸上的泪痕擦拭的干干净净。
手上的伤却是个大问题,她忽然瞧见屋檐下角落里头有一株紫粉色的小花随风摇曳。
小花花形很小,茸茸的,好像没有花瓣只有花蕊似的,因为被雪打过,显得很是蔫蔫。
这是刺儿菜,为什么夏天才长的刺儿菜,居然到冬天还活着。
它很顽强,哪怕季节不对,被风雪吹打过,变得奄奄一息,也在顽强的活着。
沈妙贞对着它拜了拜:“对不住,虽然你挺过了秋天活到现在,可我也没办法了,对不起,根给你留下,希望你明年还能长出来。”
她将刺菜的小花和茎叶子摘了下来,用嘴嚼碎敷在手背上,再用手帕包好,不一会,手背的血便止住了,伤口传来一阵阵清凉。
这种刺儿菜在饥荒的年头可以拿来吃,小时候她家养兔子,便有时采来给兔子吃。这东西也是一味药材,可以用来止血。
可怜的刺儿菜被她摘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根和一点茎。
她又对着它手掌合十拜了拜,确保自己脸上瞧不出哭过的痕迹,这才回了公子的主屋。
沈妙贞将绑着手帕的左手手背缩到宽大袖口里,只露出几个完好的指头。
徽墨正守在外屋,做着针线,生宣不在,回屋休息去了。
见她回来了,徽墨便招手,叫她一起做针线,烤烤火。
瞧见沈妙贞的做的补子绣,已经绣了一只牡丹花,徽墨见了也是好一顿赞,直说她绣活做的针脚细密精致,却没像纹枰似的,开口便同她要荷包。
裴境午间只睡半个时辰,醒来后便要练字。
徽墨服侍着他,将睡得有些杂乱的头发重新束了,又见沈妙贞打水去给他擦脸擦手,再用润面脂擦了脸和手。
沈妙贞瞧的新奇,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过的比小门户的小姐都精致。
这润面脂据说是花颜阁的生意,他们家可是御庭供奉,宫里的贵人们都用。
沈妙贞也曾在花颜阁外头瞧过,听了那一块花皂就得二两银子,顶得上殷实人家一个多月的嚼用,暗暗咋舌,再也不敢想。
那都是有钱人家才能用的,她这样的人物可不敢肖想。她七岁卖身入裴家为奴,做了三年的三等丫鬟,省吃俭用,才攒下三两银子,还有别的大用处,她可舍不得去花二两银买一块花皂。
裴境练字,用毛笔沾了水,在书房空着的一面墙上写,手腕悬空,很是练习腕力。
他自读书便如此练字,日日不落,有毅力的很。
本朝书法大家王瀚之还曾品评过他的字,说他人虽小,字却有风骨,外圆内有筋骨内涵,形体短秀而骨架劲挺,若是此后二十年心无旁骛专心练字,必成一代大家。
对于王瀚之的评价,裴境内心自得,可却并不想在书法上有什么大造诣。
他苦练字,是为了科考,考官瞧见他字好,也会有个好印象给个卷面的分数。
他旨在仕途,不想无声都用来练字成为什么书法大家。
只是这话却不能同王瀚之这位大师说,王瀚之出身琅琊王家,却不屑权势,最是厌恶贪图功名利禄,醉心仕途之人。
裴境自己用功的时候,除了偶尔会叫个茶,叫个擦手的手巾,并不喜别人打扰,算很好伺候,沈妙贞与徽墨便自己做着针线活,这么一下午就过去了。
这一下午,沈妙贞左手虽止住血,却还疼着,绣活做的也慢许多,可好歹也将两朵牡丹花都绣好,只差几片叶子。
晚膳仍是柳家婶子做的,裴境只用了一碗粥并两块豆沙饼,用的并不和口。
晚上点好火烛用纱罩罩着,屋内一片灯火通明。
小隔间里头,徽墨给沈妙贞弄了新铺盖,便退了下去。
晚上,裴境又开始温书。
沈妙贞看呆,公子也太勤奋了,这么努力不愧能中解元,等她有了假回家瞧见弟弟,得同他说说。
连裴公子这样的候门公子都得勤奋,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读书呢。
夜深了,服侍着裴境睡下,沈妙贞便也在隔间里睡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见隔壁有响动。
沈妙贞听了一会,好像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有翻来覆去床吱呀呀的响动。
“公子,可有什么吩咐的?”沈妙贞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隔壁传来裴境低低的声音。
“没什么事,你睡吧。”
“……”
沈妙贞没继续睡,又听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可是饿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