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银霜起身走出门去,武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来人,都死了吗?把那小蹄子给我拖回来。”
伺候茶水的一位婆子立刻跑出门去,一把攥住了银霜的手腕。初一不在府中,十五自然不会叫银霜吃亏,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结结实实扇在那婆子脸上。
“你一个奉茶的婆子,不好好守着火炉,敢来拉扯少夫人?来人,拖下去打十板子。”
“你敢!黄毛丫头,如此放肆!谁许你穿带毛领的褂子?谁许你头上簪花的?狐媚霸道,合该打死。”武夫人那指甲几乎戳到十五鼻尖上。
银霜身子一转,将十五挡在身后。
“武夫人,上次指着我唾骂的人,如今已经发配边关种地去了。瞧夫人您身娇肉贵的,怕承担不起那份儿辛苦。来来来,做媳妇的给您煮上一壶滚茶,好消消气。婆子笨手笨脚的,那壶茶煮过了火候,喝着发苦。您尝尝我的手艺?”
不等这武夫人再骂,银霜揽着她的胳膊暗暗使劲儿,扭脸儿就将人带到屋里去了。十五握了握手中库房的钥匙,转头就带着院儿里守门的七八个小厮开了库房,又搬走银子两千两,金子一千两。
银霜架着武夫人进了屋,一把把她按在软踏上。
武夫人刚要开口,嘴里就被塞进了一片紫姜。
“夫人您骂了这半日,先润润喉。不然嗓子要哑了。”
武夫人刚想起身,怀里就被塞了个红艳艳的肚兜。
“夫人您瞧瞧,我这活计鲜亮不?比起府里的绣娘如何?”
武夫人低头一瞧,只见肚兜上绣着五彩斑斓的鸳鸯,半片残荷,几道水纹。啪嗒,肚兜被扔在一旁的矮脚凳上。
“不害臊,女人家的东西,悄悄放在内室里,放外头做什么?生怕别人瞧不见?”
银霜麻利的喊人取来小炭炉和一瓮水。
“夫人认错了。这是给小侯爷绣的。我怕绣娘笑话,所以就自己动手了。针脚差了些,可到底是一片心意嘛,反正贴身穿着旁人也看不见。”
武夫人瞪着大眼睛,忽闪半天。
“这么大个人了,还穿这个?”
“可不是?您出去打听打听,满城的人都知道呢。”
“那也不许随便乱放,平白叫下人嚼舌根子。”
银霜忙忙碌碌烧火煮茶,撒了一撮细盐。待茶水烧开后,倒去清水,再倒入瓮中存着的雨水。
“这水是头一场春雨。不都说春雨贵如油吗?好不容易得来一瓮,埋在花园的梅花树底下。今儿这是头一回煮茶,待会儿您好好尝尝。”
武夫人捡起那肚兜随手塞进软榻下的暗格里。
“京城就兴这个。还有的官家夫人收集叶子上的露水泡茶呢。”
“夫人要是喜欢,我每日去院子里收一些,回头给您煮茶喝。”
银霜看着茶壶的雨水滚了,便加入半把未曾炒制的干茶叶,丢入几颗红彤彤的干果子。
“你这煮茶手法怎么这么奇怪?民间都是这样喝茶的?”
银霜手持银筛子撇去浮沫,笑道:“是从公爵府夫人的春酒宴上学来的。现在的高门大户都这样煮茶。”
说着,银霜又丢了两颗野蒜瓣进去。
“你这是煮茶还是煮粥?还要放这个?”
“当然,放上青葱开出的白色葱花才是最好的。可惜如今时节未到,没有葱花可以采。”
武夫人闻着那气味,忍不住挥着手帕掩住了鼻子。银霜倒出大半杯清茶奉在她面前。
“请夫人饮茶。”
武夫人伸手接过,装模作样拂了拂茶水中并不存在的茶叶梗,随后小饮三口。这茶水一入口,辛辣的味道蔓延开来。她强忍着恶心的滋味放下茶杯。
“不错不错,果然别有风味。京中还盛行什么?跟我说说。”
银霜曲着身子坐在武夫人脚边的矮脚凳上,打开了话匣子。
“现在天下太平。官家夫人们最喜欢食花宴。取百花花瓣,裹上面糊,炸成脆脆的薄饼,佐以果酒,甚是风雅。”
“什么,吃花瓣?那能吃得饱吗?”
“附庸风雅嘛,不是为了吃饱。鲜花饼为点心,也是很不错的。对了,最近京中还流行山桃木的首饰,听说是从皇家的道观里流传出来的妙法,戴着既轻便不压身,又能驱邪呢。”
武夫人一拍大腿。
“这个我知道。乡里盖新房也用山桃树枝挂在房梁上。回头我就赶制一批。”
“这有何难?咱们侯府的马场附近就有山桃木。回头叫小侯爷顺带砍一些回来,比外头卖的木头真多了。茶凉了,我再去给您煮一杯?这次放些川蜀的红袍大花椒,味道一定更好一些。”
武夫人一把按住茶杯盖。
“行了行了,不用煮了。我先回去了,你呆在院儿里不许出门,好好思过。明儿我叫几个老嬷嬷来教你规矩。”
“恭送夫人。”
将自家那傻婆母送出院门,银霜看见十五从西角门进来。
“夫人,银子用来置办了宴会所用之物。金子按着咱们从前选的花样,换了两箱器物。扣下不到一百两,我送去老地方藏了起来。剩下的银子有官印,我没敢动,只兑了些散碎银子赏下去了。”
银霜伸手从脑袋上抓了个圆滚滚的珍珠丢给十五。
“做得好,很周全。珍珠赏给你,藏好了,别叫人看见。不患寡而患不均,你懂的吧?”
“奴婢当然懂,夫人放心吧,奴婢也有藏东西的好地方。”
“走,我们瞧瞧新买的铺子。”
婆子将十五开库房取金银的事回禀之后,武夫人刚把两块点心塞进嘴里,登时噎得直拍胸脯。她死命把点心咽下肚子,如踩高跷一般噔噔噔地跑去了花园里。
“今年这牡丹开的迟了啊。”老侯爷守着自己最钟爱的花儿,轻轻抚摸着花骨朵。
“侯爷,今年时气不好,天寒。花朵开得晚。如果能多拖一些时日再盛开也好,刚好赶在小侯爷大婚的时候,是好兆头啊!”
“好什么好?五六月才开花,那是妖异之兆。你还想不想活了?”
老管家啪啪两声,抽了自己两个不大不小的嘴巴子。
“瞧老奴这张嘴呀,呸呸呸,老糊涂了,做不得数。”
主仆俩正腻歪着呢,老远就听见武夫人扯着嗓子叫喊。
“侯爷啊,不得了了。那小蹄子又私自开了库房,偷了咱得金银。一定是拿去贴补娘家去了。”
老侯爷最瞧不上武夫人这粗野做派,眼珠子一斜,八字胡一抖。
“好好走路,你是想飞上天还是啥?她们家早就死绝了,贴补谁去?”
“哎哟,我也是心急嘛。她老子娘不是刚跑出府去么?指不定贪了我们多少金银。侯爷您不能不管啊。”
老侯爷理了理胡子。
“不急,她没这么大胆子。瞧着吧,拿了我多少金子,她就得还我多少来。银子嘛,多的是,一两千两罢了,只当买个清净,随她去吧。”
武夫人一急,顿时不依不饶起来。拉着老侯爷的袖口撒娇。
“侯爷!积少成多啊。今儿她两千两,明儿再拿两千两。过不了两个月,侯府就要被她掏空了。再说了,我是当家夫人。她到底该先来问问我才是啊!摆明了不把我放在眼里嘛。”
老侯爷紧皱眉头掩着口鼻。
“你,你吃生蒜了?怎么味儿这么大?去去去,赶紧嚼两口茶叶去去味儿,熏得我头疼。”
武夫人连忙捂住嘴巴,慌忙欠身,跟阎王催魂儿似得跑出院子。
老侯爷叹息:“本想着七八年过去了,她在乡下多少也该长点脑子。没想到还是这么不中用!早知道,就不接她回来了。压制不住银霜不说,倒天天来烦我。”
老管家忙劝道:“侯爷不用焦心。武夫人虽是个急性子,但听您的话呀。慢慢教一教。再说了,不济事的婆母那也是婆母,银霜她再伶俐,也得好好哄着不敢违逆。不然,一纸休书就能名正言顺的叫她下堂。”
老侯爷点点头,心里好受不少。
银霜却不管那些糟心事,早就带着十五出了府,去了新买的铺子。三间铺子一大二小,连城一片,就在城西。大铺子又两层,虽瞧着破败了些,但还结实耐用,带着一个小院子并三间小瓦房。
“娘,这铺子偏了些。但我们身在京城,好酒不怕巷子深!依我看,就卖绣品吧。赚的不多,但胜在稳固。”
“我也是这样想的。贵重之物太扎眼,绣品刚刚好。不过,两个小铺子你得给我留一间做豆腐。”
“娘想卖什么就卖什么。赚不上钱也不要紧。守住铺面就成。掌柜伙计我从侯府挑,不用您操心。”
母女二人喜笑颜开。看见初一乘着马车飞奔而来。
“少夫人,金子的事办好了。两千两银子都置办了宴会所用之物,只要您发话,立刻就能送回府上。”
银霜倚在门框上,瞧着天光大亮,日头高悬。
“还早,我们好好逛一逛京城吧。去那状元楼里尝尝招牌菜,再给丫鬟小厮置办些春夏时节穿的衣裳。”
一行人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直到日落西山才悻悻返回。
“江芷那丫头见得世面多,知道哪里又好吃好玩的。可惜他们江家不许她在侯府长住。”
十五的脑袋凑来。
“少夫人,您可以找二姑娘啊。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您尝尝哄着她玩耍,她一定会站在您这一头儿的。”
银霜轻轻一指头戳在十五的脸颊上。
“你还是太嫩!自古媳妇跟小姑子就从来不是一家人。血脉至亲都能斗得不可开交,何况我与她?互不相扰最好。对了,那武夫人一定等着收拾我呢,你们两个在外头多逛一会儿,用了晚饭再回府,免得被她拎出来打板子。”
初一十五只好下了马车,望着银霜的侧脸消失在街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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