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所谓朋友

我跟我爸还没爬到家门口,就闻到了浓浓的饭香,凭借我多年的闻味经验,我妈一定做了炒青椒。

我爸是胡吃海塞了一下午丁点儿也不饿,我倒是有点儿饿了。

不过走到家门口,我让我爸先回去,转身敲了敲陆冀为家的门。

回来的路上我手里一直拎着三块蛋糕,刚才经过钱浅家时,喊她下来拿了一块,现在再给陆冀为一块,剩下的一块就是我自己的。

我爸酒气还没完全消,跟人说话都满嘴酒味。

“把陆、陆冀为喊过来吃饭吧,你妈做、做的饭好吃,我不吃了。”

见我没理他,我爸摆着手,摇摇晃晃地撞进家门了。

我爸一直热情好客,自从知道了陆冀为学习有多好的小学时代起,他就锲而不舍地直接或者间接地邀请陆冀为来家里吃饭,就好像陆冀为真的来了,他会负责做饭招待一样。

当然了,他的邀请从来没有成功过,陆冀为总是会特别礼貌而妥帖地拒绝,把我爸哄得眉开眼笑也不生气,到了下次……下次我爸依旧坚持叫人去家里吃饭,精神让人感动,行为特别烦人。

陆冀为还挺喜欢吃甜食的,那一块蛋糕很快被他三两口消灭掉了,嘴角沾着点粉色奶油,舌尖一舔,又没了。

于是我干脆把原本要留给自己的那块也推给了他。

“你不吃?”陆冀为的手顿了下。

我托着下巴慢吞吞摇头,“你吃吧,我下午都吃腻了。”

陆冀为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三两下再次解决完第二块蛋糕。

我看着他,有些惊奇,“原来你这么喜欢吃蛋糕啊。”

陆冀为把手里的透明小叉子放回蛋糕盘里,答了句,“还行吧。”

“那以后你过生日我送你蛋糕好了,反正你爱吃。”

陆冀为心情似乎不错,双臂往后一撑抵在沙发背上,似笑非笑。

“那你以前怎么不送我蛋糕?”

我长长地‘咦’了一声,目露嫌弃,“我哪儿知道你爱吃这玩意儿,齁甜齁甜的。”

我从小并不怎么喜欢吃蛋糕,生日的时候有饺子和长寿面就够了,因而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陆冀为一个大男生肯定也不爱吃蛋糕这类甜腻腻的东西,没想到啊没想到……

陆冀为垂眼一笑,“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我拍拍屁股,准备起身走人,我没问陆冀为一天在家都干嘛了,他卧室的房间门虚掩着,有白色的灯光漫出来,是来自书桌上那盏台灯的光。

每跟陆冀为多待一秒,我虚度一天光阴什么也没做的负罪感和焦虑感就会像层层裹涌上来的潮水挤压折磨着我。

至于跟陆冀为借什么资料答案,更是没必要,高中发下来的练习册成堆得多,那些练习册后面的答案,老师再也不收上去,我们做完题后,自己对照答案自己批改,反正会与不会,考试的时候是骗不了人的。

高中确实不像初中有那么多时间了,我一边焦虑,一边拖延,一边上进,一边懒惰,一边忐忑,一边逃避。

三天过去了,别说学习复习,我连作业都还没写完,回去以后紧接而来的月考怎么办。

我惶惶地想着,往外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到陆冀为在沙发上坐得四平八稳,也不说起来送我一下。

“对了,我爸叫你过去吃饭,你去不去?”

答案是意料之中的,我手都放门把手上了,又扭回脸问他。

“那你晚上吃什么?”

“不饿。”

“不饿也得吃饭啊,你别告诉我你要减肥。”

我用审视的目光把陆冀为从头到腰打量了一遍,鉴于他坐着,腰以下的部分被茶几挡住了看不到,我就又从腰向上打量回头,得出了这家伙根本无需减肥,他已经够瘦的了。

陆冀为被我的眼神盯得眉心直跳,赶在我开口说话前,无奈用手指了下厨房。

“我小姨今天来了,带了不少吃的,真的,你可以走了。”

我将信将疑,厨房就在身侧左边,我本着求真务实的精神,摁开灯,拧开厨房的门,探进脑袋往里看了眼。

嗯,是有些饭菜摆在灶台面上的,不像平日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我缩回脑袋,关上厨房的门,身侧有光影倏然移动,把我吓一哆嗦,陆冀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我身后。

“你走路倒是出点声啊,吓死我了。”

陆冀为看起来比我还无语,手按在我后背推着我走。

“是你自己看得太投入,快走吧,你爸你妈都在等你吃饭。”

我本来就因为荒废光阴而心情郁郁,被他这么连催带赶的,心情直接不好了,搞得我像是个被扫地出门的不速之客。

“我自己走,你别推我。”

我心烦地拨开陆冀为的手,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自己家时心里有气,狠狠地关上了门,‘砰’地一声,把在厨房炸鱼的我妈惊得一筷子没夹稳,鱼掉进锅里,溅了她一围裙。

可想而知,又挨了我妈一顿骂的我心情更差了。

晚饭我没吃几口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美名其曰写作业,可是在书桌前坐了不到十分钟就写到床上去了,再写一会儿,笔也不知道掉哪儿了,脑袋也挨上枕头了。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定是被陆冀为气困的,奔波了一天实在有点儿累,要么作业还是……明天再写吧。

假期第四天,我睡得半醒不醒的,猛然一睁眼,太阳高照,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今天约好了要和李连翘她们一起出去玩啊!

我急忙忙地爬起来去拿闹钟看时间,心里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才九点多,李连翘约定十一点大家在中心广场的麦当劳集合,我要是睡过头,李连翘一定会冲到我家里掐死我的。

中心广场离我家挺近,算了算时间,十点二十再出发也不晚,时间绰绰有余,出发前的这段时间我还能再温习一会儿功课。

想法很美好,行动很迟缓。

等我翻来侧去又赖了会儿床,爬起来后洗洗脸刷刷牙翻箱倒柜地找一件好看的衣服,最后墨迹来墨迹去,再拿起闹钟来看时,已经十点半了。

我抓起钥匙飞奔出门,楼道永远地采光不好,显得暗淡陈旧,水泥台阶一级一级在我脚下延展成背不完的英语单词、数学公式和晦涩难懂的古诗词,又一级级地被我抛在身后。

就这样,学习计划被我无情地一再推后搁置。

……………………

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次的聚会从原来说好的四个人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五个人。

不止我没想到,李连翘和陈知默也没想到。

所以当我们看到花蕊红着脸和一个男生手拉手推开麦当劳的门朝我们走过来时,我们三个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全体石化。

接下来的场面也是一言难尽,等我们三个从最初的震惊状态恢复出来,紧接而来的就是慌乱和尴尬。

首先,没有人说话,花蕊脸红扑扑的,目光明亮得像有千万颗小星星在眼睛里闪烁跳舞,长长的黑发垂腰,齐刘海边用粉色的碎钻发卡点饰,筒袜短裙,嫩粉色的开衫毛衣衬得她的脸越发小巧白皙,她打扮得很漂亮,看上去也特别开心。

与独自开朗的花蕊相比,我们三个人气压不约而同地低,各自低头盯着桌子看,也不知道桌子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这是吴迪,这是我最好的三个朋友,李连翘,杨苮祎和陈知默。”

直到花蕊为我们互相介绍时,我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叫吴迪的男生。

如果光看长相,是挺帅的,白白净净,眉眼细长,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歪歪扭扭的劲儿,站也站不直,坐也坐不直,刘海太长,眼神迷离,永远不聚焦,跟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

李连翘皮笑肉不笑地冷冷盯着吴迪看,几乎是咬着牙说了句,“你好。”

我处于面部表情紧急调动的状态,礼貌地假笑着说了句,“你好。”

陈知默的一句“你好”声音普通平淡,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跟平日里无异。

然后在麦当劳欢乐轻快的音乐里,大家再次一同沉默了下来。

花蕊再怎么迟钝似乎也感受到了我们的反常,笑得没有那么开心了,看上去有点儿勉强。

气氛实在尴尬难挨,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放桌上太拥挤,放下面显得我呆傻。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吴迪,他烦躁地抓抓头发。

“你们不饿吗?点东西吃吧,我都要饿死了,随便点,我请。”

他的语气混不吝,行为举止也丝毫不绅士,甚至粗俗,就一张脸勉强能看,千万不要告诉我花蕊喜欢上的是他不羁的灵魂,我看过那么多言情小说,没这么扯的。

李连翘双手拖着下巴,笑眯眯的。

“哇,你请,你这么有钱呀,你也是德馨的吗?你几班的呀,中考多少分呀?”

我硬生生忍住才没有捂脸,这个世界上只有李连翘,才会在跟别人第一次见面时,问人家中考成绩考了多少分。

“国际部的,我爸本来要送我出国,艹,我才不愿意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儿,还是国内待着自在。”

吴迪说完,一踢桌子,起身去点东西了。

花蕊小声补充上一句,“他是校管乐团的,长笛吹得特别好。”

李连翘一秒钟收回方才浮夸的表情,坐直身子,冷冷地盯了花蕊一眼,“有多好?”

“就……”花蕊垂下眼睑,睫毛轻轻地颤,“很好呗。”

我和李连翘同时翻了个白眼。

前台点餐的吴迪忽然大叫了声花蕊的名字,花蕊跟个听话的小媳妇,立马扭回头,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一前一后端着餐盘回来,从汉堡、炸鸡、薯条到麦旋风、可乐,什么都有,满满两大盘。

花蕊坐下时,我看到她往衣兜里塞了下钱包,粉红色草莓熊的圆形钱包,是花蕊最喜欢的一个钱包。

嗯?说好的“我”请呢?

趁别人不注意,我悄悄拉了下花蕊的袖子,声音特别小地问,“怎么是你付钱?”

“他今天出门急,忘带钱包了,”花蕊用胳膊碰了下我,“你别跟她俩说了,就当是吴迪请的好了。”

“……”

这一顿饭吃得是无比艰难,李连翘全程阴阳怪气,陈知默一句话没说,闷头吃薯条,花蕊垂眸默然,只慢吞吞拿着小勺在挖麦旋风,可是都没吃几口,直到最后麦旋风全部化成了粘粘稠稠的奶液。

而吴迪一直夸夸其谈,完全听不出李连翘在冷嘲热讽他,我倒是想缓和下这诡异的气氛,然而实在苦于没话说,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这应该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最不愉快的一次聚会,最后花蕊脸色难看地说还有事,拉着吴迪先走了。

我们三个目送花蕊清瘦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麦当劳的玻璃大窗外后,一齐静默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依旧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花蕊,可爱文静,很容易害羞,又不再像我们认识的花蕊,怎么会突然就……谈恋爱呢?

谈就谈吧,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男生呢?我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花蕊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海枯石烂般的静寂后,陈知默反倒是第一个开口的。

“我记得,德馨高中应该不让谈恋爱吧?”

李连翘冷冷地哼一声,“去掉应该。”

“不行,”她狠狠地一拍桌子,可乐被她震得液面悠晃,“晚上我去找花蕊,让她赶紧和这个无敌男分了。”

她眉皱着,一副气势汹汹要找人干架的样子,我连忙劝她,“你别冲动。”

“我没冲动,我们得把花蕊拉回来,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吗?”

可是,沉迷幸福的人最厌恶被泼冷水,哪怕这幸福有诸多虚假。

“没用的,”陈知默在这时候忽然开口说了句,“你们没注意看花蕊的眼睛吗?”

眼睛?花蕊的眼睛怎么了?

陈知默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我们了,别说我们了,连她自己都没了,全是那个男生。”

我沮丧地接下去她的话,“所以,我们就算去劝,她也不会听的吧?她听不进去,反而会觉得我们多管闲事,搞不好还会闹矛盾。”

陈知默点了点头,“我们是好朋友,但没有好到可以随意插手人家私密的事情。”

李连翘几乎是恼了,火冒三丈,就差跳起来了,她眼睛红红地瞪着我和陈知默。

“听不进去就不说吗?拉她回来和她恨我们到底哪个更重要?我不管,就算闹矛盾,哪怕她觉得我多管闲事,最后闹得绝交了,我也要去把她拉回来。”

说到后来,眼眶四周全红了,尾音跳跃发颤,吼完就怒气冲冲地跑出了麦当劳。

她的动作太快,情绪又激动,我和陈知默都没能拉住她,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耳边她的那句话一直不断地在回声,哪个更重要?哪个更重要?

我不知道哪个更重要,可是我知道,很少有人会像李连翘一样,至情至性地去对待一个朋友。

我忽然有点儿惭愧,也有点儿迷惑,所谓朋友,究竟该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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