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得死寂,窗户没关,风却一丝也不肯进来。
当初林鹤扬买的家具都已经被收了起来,沈知意也不知道被放在哪。客厅中只剩下比以前更少、更洁白,孤零零的家具。太安静了,连呼吸都显得突兀。
房门打开,三十九岁的他几乎与网络隔绝,他不知道林鹤扬回国的消息。他就像被抽走了色彩的胶片,日复一日地拖着疲惫身躯前往录音棚,机械式地作曲。灵感早已干涸,留下的只有面对空白五线谱时的茫然与焦灼。
又一次,什么都作不出来,泪水一滴滴落到曲谱上。他猛地将纸张撕烂,揉成一团丢到墙角。眼睛被泪水模糊到看不清路,可听觉却依旧灵敏。这或许是对他最重的惩罚。
大门被轻轻推开,他强撑着走下楼,才发觉原来早已深夜。病到如此,模糊了时间。胡乱地将眼泪擦净,抬头看,是李丰。
“……知意,来吃药了。”
为什么?沈知意看着李丰,不忍看他痛苦的表情,别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明明病的是自己,为什么痛苦的会是他们?沈知意不知道,他只知道每一次,每一次他的心都像是被狠狠扯出来,然后被无数针刺。他好痛,太痛了。
可能是看沈知意状态实在不好,李丰将随身携带的包和药盒放在光洁的茶几上,就赶忙上前搀扶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可他却忽视了自己手机上正在播放的歌。
李丰一心搀扶着他坐到沙发前,低声嘱咐他吃药。可耳机突然断连,手机屏幕直直亮起,在本就昏暗寂静的客厅里十分刺眼。沈知意下意识地瞥向手机屏幕,那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正在播放的歌名,《默剧》。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划过,李丰就好像如临大敌,猛地将手机拿起。“知意,吃完药就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去写歌了。”说完又觉得不妥,“休息一会再写。”
他沉默地吞下药片,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吃完药后,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应。
直到确认对方离开,那平静瞬间瓦解。他踉跄着冲回楼上的工作间,不是为了创作,而是被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久违地上网搜索了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歌名。他颤抖着手,强迫让自己只专注音乐软件,一次又一次地输错那个短短的歌名,删除,重输,再删除……最终,他闭了闭眼,按下了搜索。
“啊……”他呆住了,因为歌名旁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林鹤扬」
空气仿佛凝固了,死一般的沉默中,他还是点下了播放键。
前奏缓缓流淌出来,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落在地,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四分钟的歌,他听完了全程,又仿佛听了一整个世纪。旋律、编曲、人声……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熟悉,又带着令他心悸的成长与锋芒。
泪水无声地淌下,与之前在录音棚里因绝望而流下的泪水截然不同。这一次,是复杂的,混杂着震惊、痛楚、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以及更深沉的、无处安放的愧疚。
他不受控制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他将播放模式设置为单曲循环,这首歌开始在房间里无尽地回荡。他不断地书写乐谱,一张,又一张,却又不断地撕下,揉皱,丢弃在墙角。
他做了一件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事,凭着听觉,他一点点扒出了这首歌的原谱,并以此为基底,解剖、分析,他一句句回应歌里的感情,句句悲痛真切。
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病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创作中。待回过神,录制、打磨、发表,全部完成。
命运巧合,林鹤扬那首歌本就是为沈知意而写。而沈知意这首新作的灵感源泉也正是林鹤扬。只是,他们彼此都无从知晓。
“我到底干了什么?”他颤抖着握着手机,死死盯着发在主页的新曲,脑子一片混乱。想努力理清当下的情景,思维却像卡带般停滞。巨大的恐慌将他吞噬,窒息感翻涌而上。他狠狠把手机砸向墙角,陷入更深的自我怀疑与绝望,反手将自己锁在卧室里,不愿见任何人。
工作室那边却乱成了一锅粥。李丰盯着主页上突然冒出的新歌,他看着满脸焦急、忙碌的工作人员,不断地按着太阳穴。沈知意两年没发歌,这一出虽突然但也引起了非常大的热度,可相似度的问题……
他脑海中突然联想到了沈知意现在的状态,说真的,每次过去就发现沈知意在楼上写歌,疯狂地、沉浸地。他只以为同无数个夜晚一样,只是在死磕创作,叫他吃了药后就走。可没想到……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失误竟会闹得如此大。
没办法了,必须立刻去找他。
可只吃到了个闭门羹。李丰一天天敲响房门,数日后,沈知意终于从里面走出,情绪稍稳,可李丰的神色却有些异样。
他试探着问起手机下落,沈知意淡淡回应:“摔坏了。”对方明显松了口气:“坏了就坏了,过几天给你换个新的。”
话音刚落,他的表情又僵住,尬笑着补充:“知意,那个……你这首歌,被提名了。”
“……被提名了?”沈知意满脸不解,“可明明才发了几天。”
“是啊,一是因为质量确实好,二是你这么久没发歌,粉丝和媒体都在疯狂转发,所以……”李丰的手紧紧攥着,又往裤子上擦了擦汗,“所以……”
“你可以直说。”沈知意打断他。
“知意,你能……去一趟颁奖礼吗?”李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祈求与卑微。沈知意最近总是见到这种眼神。求他吃药,求他出门,求他休息,求他做一切他原本该做的事。
“……好。”
“你答应了?”李丰瞬间喜笑颜开,“那我这就去通知团队做准备!”他松了口气,转身要走,又回头叮嘱:“对了,好好休息。”
沈知意沉默地看着他离开,转身走进录音室,捡起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
开机,解锁。
他知道自己不该上网搜索,可李丰异样的神情、粉丝与媒体的传播,让他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说不定,能看到些好的评论。
可满屏的“抄袭”指控,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他彻底愣住了。那一刻,创作时的种种、林鹤扬的《默剧》、自己写下的旋律……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我好像,真的……抄袭了?
理智的弦骤然崩断。他崩溃地嘶喊出声,直至昏厥在冰冷的设备前。
再次登门时,李丰本是想和沈知意聊颁奖礼流程,顺便带来新手机。可沈知意拒绝吃饭,也拒绝露面。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直到上楼看到房间里的一片狼藉,以及角落里被砸碎的手机。他捡起散落的乐谱,一张一张细细翻看,最后什么也没说。
“知意。”他敲响房门,“你听我说,这首新歌虽然引发了争议,但也带来了大量关注。”李丰轻轻推开房门,看见沈知意坐在床上,便走过去,慢慢跪下,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知意,你听我说。”他知道沈知意状态不好,可这次,他必须逼沈知意一次。两年了,沈知意没发过一首新歌,也没公开露过面,大众早就开始质疑,甚至催着他回归。好不容易出了首新歌,又陷入抄袭争议,如果这次不去颁奖礼,岂不是坐实了外界的猜想?
所以他不能再退让。就算他把沈知意当亲人,可他背后,还有沈知意的整个工作室要支撑。
“你两年没出歌了,这次好不容易发布,又碰巧被提名,粉丝们都很高兴,也特别期待。”
“……李丰,我不想去。”沈知意的声音很轻。
李丰抬头望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听我说,就当是……为了我。这次露面,能打消大众对你的种种猜想,说不定……说不定你的病情也能好转些呢?”
他苦苦哀求,只差把“我求你了”这几个字说出口。
沈知意想:别再求他了。别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别说这些话,别再用过去的一切束缚他。
“好。”可话到嘴边,还是这句“好”。
这是他的责任,毕竟,如果他没发那首歌,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李丰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把药递给沈知意,却没拿出新手机:“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手机等颁奖那天再给你,方便我们联系。”
“你好好休息,你……我明天会来接你,你好好休息。”
大门合上,家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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