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朝臣都找不到,朕养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皇帝一拍桌子,龙颜大怒。
台阶下一群人乌乌泱泱地跪着,不敢吱声。
“你们大理寺就是这么办事的?嗯,张大人?你亲自送入天牢的人,现在跑了,你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张善冷汗涔涔,伏下身子。
“朕给你一月期限,若是捉拿不到人,朕要你提头来见!还要你大理寺都给朕陪葬!”皇帝怒言。
“是,臣遵旨。”张善沉声。
“另外,”皇帝语气缓和了一些,“太妃离世的原因,是被妖兽所杀,与宫内侍卫无关。但若有人有心歪曲,也别怪朕无情了!”
众人齐声应下。
张善从紫宸殿中离开,沉默不言,更是锁紧了眉头。
本来叶家之事,他也没想做得那么绝,只不过两人此前的政见不合,早已经埋下了矛盾。
而天下动乱之际,他助皇帝登上帝位,本应当更受器重的,但没想战事才平息,皇帝却更看重叶临的才能,视为眼前红人,多有嘉奖,实在令他不甘。
他在为皇帝卖命时,叶临却是躲在洛阳,偏安一隅。
至于替张嘉提亲之事,他也是被膝下这唯一的儿子吵得心烦,才拉下脸来去了叶府。只不过没料叶家那二女儿却是根本没看上张嘉,叶临甚至在下朝之后,当他面直接拒绝,更令他愤懑不已。
更何况,还有那经久旧年的事……
手中那叛军的信件确是事实,只不过他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了几句罢了。
皇帝新登基,对叛军相关的一切都临深履薄,谨小慎微,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才让他得以将叶临关入了天牢。
但怎么都没想到会出了妖兽这一遭,反而让他如今处境困顿。
“一个月期限,”他喃喃琢磨着,“怕是一个月找不到他,就要换我入天牢了……”
真是冤孽!
张嘉推开书房的门,端了宵夜进来:“爹,吃点东西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张善勉力笑了笑,这才注意到张嘉的脸上有一丝疲惫。
“这几日没有好好睡觉吗?”他问道。
张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有些心情不好。”
而张善脑中一转:“感情的事可以培养,你没事去叶府找找她,带她出去玩耍,总能养出点好感。”
只要知道了叶萋斐在何处,那叶临所在也可在鼓掌之中。
“好,”张嘉应下,“她爹被关入天牢了,她心情恐怕也不会好,等过些日子我再带些礼物去看她。”
张善瞥了张嘉一眼,心道:“难不成还不知道皇城中妖兽之事?”
于是又说着:“别过些日子了,既然这几日她心情不好,你明日一早就去看看她吧,打铁要趁热,关怀人也要趁她最需要的时候。”
张嘉垂下眼眸:“好,孩儿明日就去。”
说着,转身要出书房。
“等等,嘉儿,我明日与你一道去吧,”张善道,“毕竟叶大人是被我送入天牢的,虽是秉公,但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张嘉眼眸闪烁了几下,才垂下眼睫,沉沉道了句:“是,都听父亲安排。”
……
叶府内空无一人,庭院中花草狼藉,地面上甚至还有些残存的血迹,看起来此处是经历了一场打斗。
“萋斐——你在吗——”张嘉步入房内,楼上楼下走了一圈。
府内贵重的东西似乎都被带走了,只有些无关紧要的物件也是散落一地。
张善脸色沉下,盯着这空空荡荡的一切,心底虚了不少。
“爹,怎么会这样?”张嘉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如今叶大人还在天牢中,按理说他们一家人也不可能不顾叶大人而离开啊!”
“走吧!”张善言语中有怒气。
而张嘉的嘴角微微浮出了一点笑意。
但才出府门,还未来得及上轿,突然一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张大人请留步!”
这声音,令张嘉心头一咯噔。
只见一个僧人站在离轿不远之处,双手合十,眉目冷淡,但似乎受了一些伤,嘴角还有一块青肿。
是那日来捉拿妖兽的僧人清沐!
“你……你是谁?你来做什么!”张嘉忙对马夫道,佯作无知,“快走快走,别理睬这莫名其妙的人!”
清沐淡淡一笑,也不辩驳什么,只对张善道:“张大人是在找叶大人一家吗?”
这下轮到张善顿住了脚步。
清沐瞥过张嘉,又言:“小僧知道他们在何处,张大人可有兴趣?”
“爹,别听他胡说,他肯定是个江湖骗子!”张嘉语无伦次。
他将叶家几人藏在了乡下一户农家,按理说清沐是不会知道的。
但看清沐这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莫非是抓到了他们?
张嘉心头慌乱至极。
而清沐这下却真的笑了起来,对他道:“张公子贵人多忘事,竟然不记得小僧,那小僧不得不好好提醒公子一下……想妖兽霍乱长安那一夜,你不正在这叶府中吗?”
张嘉脸色骤变。
而张善的表情从惊讶立马转为了愠怒,手一扬起,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脸上,骂道:“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竟然对为父一派谎言,逢场作戏啊!”
张嘉捂住肿起来的脸,嗓子带了哭腔,但也不敢对张善发作,只能对清沐怒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却要赶尽杀绝,这可真是佛家所为?”
“为天下苍生,除去魑魅魍魉,略尽绵薄之力。”清沐浅浅低头。
而张善却更关心叶临的事,急急上前一步问道:“叶家人在何处!”
清沐看向了张嘉,在他惶恐不已的目光之中才淡淡开口:“只要张公子能够出面找到叶萋斐,帮小僧拿到曲阴网,小僧就告诉张大人叶家几人在何处,否则……”
他轻轻挪动了脚步:“张公子恐怕有所不知,今日皇上下了旨,若你爹在一个月内找不到叶大人,那他的性命也就保不住了。”
张嘉脸上猛烈抽动:“这……这……”
清沐笑了起来,却是阴气浓重:“如今就要看张公子究竟是要护叶家二小姐,还是要护你爹的性命了。”
“我怎会知道叶家小姐在何处?”张嘉语气颤抖,“你这和尚难道不是强人所难吗?”
清沐不理张嘉的话,如自言自语道:“小僧受了伤,近日就在这叶府内疗伤。叶小姐信任公子,若公子能在一月内拿到曲阴网的话,小僧可保证你爹能平安无事,但如过了一月……”
……
烈日高照,张嘉觉得眼前一切都似虚晃。
叶夫人还在晕厥中,无法走远。他依稀记得那夜几人便摸黑寻得了长安城外一户农家的所在,叶家几人就藏匿在了那处。
农户家的大婶见着他,急忙迎了上来,一脸歉意:“公子可是那夜送了几个人来的?我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没机会告诉公子,那几人不见了!”
“后来……”他口干舌燥,“可是有谁来过?”
大婶略微思索:“后来的确来过一个僧人,看起来受了些伤,我见他慈眉善目的,就让他进屋了。可他离开的时候,只是独自一人啊,并没有带走谁呀……”
他见过叶萋斐用一颗珠子就带走了妖兽,细想一下,莫非是这僧人清沐也有相同的珠子,由此带走了叶家几人?
看清沐此前那态度,叶家几人恐怕真的是在他手上。
只是难道真的要满天下去找她?
他与叶轩曾揣测过,认为她会去洛阳千仞寺求助。
从长安快马去往洛阳只需不出十日的功夫,他现在出发,往返时日是完全足够的。
可若是她没有前往洛阳,那张善的性命,还有叶家几口的性命,都不知会被悬在谁的身上。
活了二十年,却从来没有如此痛苦纠结过。
他记得他初见她时,长安依旧繁华,天下还是盛世。市集中云集了各国商人,万国来朝,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常常会在市中售卖,长安城总是熙熙攘攘。
她那时候还是个总角女童,约莫十岁出头,新奇地拉着叶姝林在人群中窜来窜去。
叶姝林更多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不像她那么爱横冲直闯。
而一个不小心的横冲直闯,她就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怀里,把他掀了个四脚朝天。
他捂着摔疼的屁股咿咿呀呀地站起来,叶姝林忙不迭地道歉,而她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他身边的小厮骂了起来,她脸上便更红了。
他拉了拉小厮的衣角,示意没有关系。
“这……”她手里攥着一个糖人,半晌才开口,“要不这个送你吧,你别生气了。”
糖人化了不少,滴滴答答的糖水流在她手上,又滴下地,脏兮兮的。
“嘿,我说你这个小姑娘,以为这样子就没事了吗?”小厮撸了撸袖子,势作要动手的样子。
她小嘴一撅,眼圈都红了。
“好,糖人我要了,你……”他突然担心她掉下眼泪来,急忙接过糖人,好生劝道,“你千万别哭啊!”
说罢,他拉着小厮就赶快离开。
往事会如糖般甜,但现实却从中品出了苦意。
他回到张府,嘱人备上了马匹和一些干粮,策马出了春明门,朝向了洛阳方向。
叶临从天牢中被妖兽带走,皇帝必然会派人出长安的各条官道上派人巡查,说不定会留有她的画像,而她若是要去洛阳,定是不会走官道。
他从未有独自离开过长安,就连前几年叛军谋逆时,也好端端地候在张府中,更别说独自骑马行上了山间小道。
小道两侧树木苍翠茂密,遮风蔽日,不时有诡异的声响传入耳际,令人不寒而栗。
一道幽幽的白雾,悄然地随在了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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