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伤口处有一点清清凉凉的感觉,有草药味传来。
浑身也不再觉得冰凉,更甚是觉得有些暖意。
叶萋斐慢慢睁开双眼,一堆通红的火光落尽了眼中,而稍稍动了一下身子,才发觉自己正身处在一处山洞中。
身上盖着一件男子的外衫。
她惊得立马坐直了身子。
一旁传来了一个温和的男声:“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她寻着声音看了过去。
两年不见,他变了些许,下巴上有短短的青色胡渣,眼下也有青印,头发有些凌乱,像是有浓重的疲累。而也似乎没有改变,眼神依旧清澈如昔,只是眉间的那枚朱砂印似乎更清晰了。
她羞赧地将衣衫递给他,低下头:“你救了我?”
摸了摸脖子,伤口上了药。
“这是何处?”她又问。
“不知道,随意找了个山洞,”他目光闪烁,“你方才失血过多,再不止血恐有危险,我身上有带止血药,后来又去寻了些草药……”
说着话,却有些尴尬无言,两人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火堆,半晌,江渚才又开口道:“你没事就好了,可你怎会在此处?曲阴网呢?”
“我准备去千仞寺,至于曲阴网……”叶萋斐觉得事情太复杂,只能捡了重点告诉他,末了,只能说道:“我阿姐绝非是无恶不作的妖兽,她那时定是为了救我爹才会冲入天牢的,只希望主持能够救她出来,不论是要如何去恕罪,我都愿意替她!”
无论是要如何去恕罪,我都愿意替她……
一言冲入脑中,江渚只觉头皮都酸疼起来。
这话就像是从万古前世轰鸣般传来,像是曾有人在他耳边曾说过相同的话。
漫天漫地的腥红,刀剑相交的杀气,视死如归的决然。
那人站在他的眼前,满手都是血,又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无论是要如何去恕罪,我都愿意替她……”
只是影子模糊了,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他捂住头,痛苦地低吟着。
叶萋斐慌了神:“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只是好像……好像想起了一些东西……”他低低说着,额角绷紧,“大约是关于我前世那高僧的吧,但我不知道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叶萋斐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也无法多问。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平复下来,刚刚勉力露出一点笑,肚子不经意地也跟着叫了一声。
“哎,吃点东西吃点东西,饿死了就没力气去找曲阴网了。”
他起身攘攘了好一阵子,找了些藤蔓树枝和石头,出了洞口。
不一会儿,便带了一只野鸡回来,熟练地拔毛去内脏除血气,架在火堆上面就开始烤,炙烤的香味很快就弥散了出来。
他撕下一只递给她:“快吃啊萋斐,别饿着肚子了,快吃别客气别客气啊哈哈哈!”
她目瞪口呆地接过鸡腿,又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才小心地抬起眼角:“那个……你……还没出家吗?”
“就差一点,差一点就出家了,不是说好只要救满七七四十九人就出家嘛!”
他说着,又霎时愣了一下。
身旁这个人,可不就是他所救的最后一个人?
正当此时,洞外传来了“沙沙沙”走路的声音。
像是一个人饿极无力的样子。
江渚将最后一块鸡肉塞到叶萋斐手中,警惕地凝神紧盯着洞口。
“啊,什么东西好香啊,馋死人了……”那人囔囔道。
一听这声音,江渚突然松下了警惕,就看到清泽慢慢悠悠地揉着鼻子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清泽吓了一跳。
看到满地的鸡骨头,他额角更是突突直抖。
“你你你你你……”他指着江渚,语无伦次,“我就知道你这混小子会食荤腥,难怪一直都肯不出家呢,这这这这这……”
说着,又指向了一旁正一脸无辜的叶萋斐:“还有你啊,你怎么可以带坏我小师弟啊!吃这些东西,阿弥陀佛,佛祖啊……”
话还没说完,口水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叶萋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鸡肉,无奈向他举了过去:“师父你饿了吧?吃吗?”
清泽一擦口水,跳起来:“出家人怎么会吃这种东西啊!”
“师兄不会吃的,萋斐你慢慢吃。”江渚笑道。
叶萋斐听着江渚如此说,竟觉得话语中莫名有一分宠溺的味道,不知不觉红透了脸。
“嘿,叶姑娘,那个……”清泽一脸馋相地凑近了她,“给我闻一下就好,我就闻闻,不吃。”
“哦。”她将鸡肉递到他鼻前。
清泽满脸陶醉地嗅着:“哎呀呀呀,还是还俗好呀,吃肉喝酒,如花美眷,缱绻温柔乡……”
叶萋斐无奈地抬头看着江渚。
江渚一手捂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好了好了,师兄你这太丢人了,”江渚道,“你为何会来此处,清漠师兄呢?”
清泽这才回过神来:“对啊,我是来找你的。而清漠师兄,去找她了。”
他指指叶萋斐。
“哦?”江渚挑眉。
“叶姑娘,你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啊,比如像一只大老鼠一样的妖兽……”清泽循循善诱。
“是,遇到一只鼠妖,我脖子上被它咬伤了。”
“那你是怎么跑掉的?”
“其实我也不知为何,那鼠妖怕我手上的血,那血似乎会灼伤它,”她怯怯道,“其实以前也遇到过此种情况,我手上沾血,甚至让两个厉鬼都灰飞烟灭了,你们寺里那清沐也亲眼见到了。”
江渚与清泽皆震惊。
只是清泽心里也泛起了些嘀咕。
清沐虽与他关系一般,但如此重要的事情,清沐却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
清沐心性高,一向不屑与旁的师兄弟多来少往。
但他与清渊不同。清渊为证明自己,甚至不惜破戒,一心想拿到两枚曲阴网。但清沐一直严苛守着佛门戒律,苦行磨砺,为人冷淡,对妖魔鬼怪一向秉承赶尽杀绝决不饶恕的原则。
可他替叶萋斐隐瞒着此事,难道真有什么难言的缘由?
至于清漠,三百年前他是那高僧身旁弟子,为保护高僧,打散了她的三魂七魄,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此世便一直以护好江渚为己任,别的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江渚,是他不愿有任何妥协的地方。
清泽拉着江渚走出山洞,又多再回头看了几眼,确定叶萋斐没有跟出来,才生气道:“你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莫动凡思尘念,莫动凡思尘念!从小你就听我的话,怎么偏偏就这话没有听进去呢!而且她能毁厉鬼,恐怕身份没那么简单呀……”
“师兄……”
“好了,解释的话我不想听,”清泽厉声打断江渚,“你知道为什么三百年前要将那人关去千佛洞吗?不单是为了让她凿佛像以洗罪孽,更是为了让她没机会接近你。如今倒好,那人在河西走廊没能出来,偏偏这姑娘出现了,你就给我一句准信儿,这佛门你是入还是不入?”
“我……”他低下头,“我不知道。”
过去两年,他一直躲在寺中不肯轻易出去,就怕是那七七四十九人的承诺很快兑现,便非得皈依佛门了。
可如今救了她,其实算得上是功德圆满,明明应当守信,如今却的的确确不愿去守这个信。
但一切明明都是没有结果的!
清泽看着江渚这番样子,心头软下了不少。
记得那个冬日大雪,寺外传来了婴孩的啼哭声,永化嘱他出去看看情况,他便将这个冻得浑身发紫的孩子抱回了寺里,好生地照顾他,教他识字,陪他念经,带他玩耍,像是待亲弟弟一般。
直到有一日,江渚跪在佛前时,眉心突然闪出了一道红印,佛像耀着金光落下,镀满了他的全身。
众人啧啧惊叹,而他浑然不知,还在低头念着什么。
永化这才醒悟了什么,探过他的三魂七魄,确定他是三百年前那高僧的投胎转世。
他有佛性,更是聪慧绝顶,寺内上下对他多有宽待,从未强迫他立马落发为僧。
于是一晃之间,不知不觉就过了二十年。
而在清泽眼中,他却还是那个大雪天被冻得嚎啕大哭的婴孩,是幼时夜里会怕黑的小童,是时常偷偷摸摸上山打野鸡的顽劣少年,更是他视为弟弟的普通人。
“江渚,你此生命数早就注定,天意不可违,若是违逆的话,恐怕只会万劫不复,”清泽诚恳说着,“而至于叶姑娘……她究竟是何身份我也懒管,但你要知道,与你命数有所牵连的,其实是那个关在千佛洞中之人,并非是她,若你不想叶姑娘因此受到什么伤害,便尽早了断这些不该有的妄念。”
江渚低着头。
“尘归尘,土归土,她若是要逆天改命,下场必定凄凉,你不愿看到这些结果吧?”
“我知道了,”江渚沉沉地应了句,“谢谢师兄。”
清泽拍拍他的肩:“想通了就好,早些处理好,与我回寺里去。”
正说着,就看到叶萋斐好奇不解地走了过来。
江渚转头,望着她,苦笑了一下。
而她更是诧异。
清泽走过她身旁,轻轻道:“叶姑娘,我师弟有话要跟你说,你陪他待一会儿吧。”
“嗯。”
“另外,师弟他已经救足了七七四十九人,你知道的,他……”
清泽话没说完,但她听出了他语中暗示,不觉眼中有些涩,但只能点头:“放心吧师父,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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