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斐,过来,”他向她招手,“我带你去看风景。”
还不待她回应,他抓住她的手腕,然后将她背在背上,脚下生风,一跃上了一旁的树枝,再快步穿梭于树丛之间,随后行至那山崖处,几步登上了崖壁。
她急忙闭上双眼。
江渚笑了一声,再是快步一腾身,沿着崖壁再向上攀去。
岩壁陡峭,唯半山腰中有一棵树从绝壁中伸出了枝丫。
他将叶萋斐放下,落坐在树枝上,才道:“睁开眼睛吧。”
她慢慢睁开,一见脚下数十丈高的悬空,吓得尖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被抓得生疼,呲牙道:“放心了,不会掉下去吧。”
她哆哆嗦嗦:“这……这太高了,好吓人……”
“别怕,你别往下看,看前面,看前面就不会怕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只见眼前之景,与两年前在千仞寺所见朝阳初升的景致相似,西落的日光变得火红,万丈红霞,层林遍染。
而目光尽处,天际开阔处,似乎能见到小小的一座城驿,耀着白色的光。
“是洛阳吗?”
“是洛阳。”
她笑了起来:“这样子,我算是洛阳的日出日落都看过了。”
他也笑,却品出口中苦涩。
“江渚,我是不是你救的第四十九个人?”她突然问道。
他愣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刻意笑了起来:“是啊,是不是特别有缘分?”
叶萋斐沉默良久,咬紧了唇,待到落日最后一点光亮落了下去,天色开始变成浓稠的深蓝,她才憋足了全身力气说道:“其实这些年,我每日都在想你是不是已经出家了,有时候会到你,想着把曲阴网扔掷下地,也许你就会来……”
她说着,脸色更红。
江渚脑中轰鸣。
“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吧,上天有所注定,必是有所赐予就有所保留,哪有什么十全十美,”她继续说着,又转头看着他的双眼,看见他眉间的朱砂印清晰可见,“能遇到你,真的,我很满足了。”
就像一刹夕阳,霞光万丈,见过欣赏过,有遗憾也罢,总归是曾凝望而倾慕其间。
“是吗?”江渚淡淡地笑了笑,望着天边夕阳落尽,天色也从深蓝缓缓转入了暗黑,已不能完全看清身边人的模样,只觉她的双眸依旧明亮如昔。
心神漾了漾,一手揽过了她的肩,抱于怀中,脑中徒留下空白。
她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跳如激鼓。
“抱歉,就抱一会儿,”他想道歉,找不到词,“就一会儿。”
她含糊地应了声,埋头在他怀里。
他曾吻过她的脸,也曾抱过她,但这一瞬暖意的感受,就像是前世也曾有过。
她颇有些讶异,但那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眼前是一个持着长剑的红衣女子,站在荒土黄沙之中,身后茫茫戈壁无边无际,走石飞沙,赤地千里。
她眼眶通红,手中的剑也应声落地,随后无数人围了上来,将她困在其中。
她的头发慢慢变白,脸上光泽褪去,皱纹越来越深,直到垂垂老矣,她才支撑不住,跪坐下地。
叶萋斐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画面消失,而眼角却不住滑落了一滴泪。
江渚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在他手中。
十指相扣,纠缠交葛。
“若是被你师兄看到了怎么办?”她迟疑着,但还是不愿放开手,又牢牢地握了一下。
“那我们走慢点。”他轻轻说。
“江渚,”她顿下脚步,抬头看他,“若是见到你师兄,我们就松手,从此我俩都忘记这事,好吗?”
沉默了良久。
“好。”
她眼眶微湿,才强迫自己弯了弯嘴角。
世间诸事,早是天命。
但此刻能牵住手,那也算是此生有幸。
林中有马蹄声作响,由远及近。
一匹马疯似地冲了过来,随后就见清泽正跟在它后面一阵猛追。
两人急忙松开手。
“江渚——快帮我拦住它——”清泽见了两人,急忙唤道。
江渚只得以身拦在了马匹跟前,马匹吓得扬起前蹄,他便趁机跃起,牵住了马缰,再用力勒了勒缰绳,那马才安静下来,他顺手就将绳子捆在了树干上。
清泽气喘吁吁:“可累死我了,这家伙大概是和主人走散了,闯到山洞里,我看到他背上托有干粮,本来就饿得要死……”
“你偷干粮?”江渚眯了眯眼。
“还没拿呢!”清泽嚷起来,“还没拿到手,它就这一顿狂奔,可把我累得,这下子更饿了。”
马匹鼻孔喷着气,似是得意地哼了一声。
“马在此处,主人应当也不会离得太远,”江渚道,“但不知如何能找到它的主人,物归原主呢?”
叶萋斐注意到马匹背上的包袱用料上乘,绣工精细,像是高门官宦家的物件,于是好奇地上前,打开了包袱,看到其中的确装了好些干粮,更有两本书卷,是好学之人。
翻开其中一本书,中间夹了一张纸片,飘落下地。
她捡起纸片,凝神于纸上所写,一刹间脑中懵住。
纸片上写了两个名字,一则“叶萋斐”,一则“张嘉”。
江渚夺过纸片,目光也凝住了。
“什么呀,你们俩这是什么表情?”清泽一头雾水,斜瞥了江渚手中的纸片,乐了起来,“哟,是叶姑娘认识的人吗?是你家相公还是未婚夫呀?”
“都不是,”叶萋斐尴尬道,“只是认识。”
“嘿嘿,可不是认识那么简单吧,”清泽更乐了,手肘捅了捅江渚,“江渚啊,等叶姑娘和这张公子成亲的时候,我们可去长安一趟,给叶姑娘庆贺庆贺,如何啊?”
“有什么可庆贺的!”
江渚甩甩手便转身往山洞方向走,叶萋斐更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把扯过了清泽手中的纸片,塞入书页中,又放进包袱里,随后追了江渚而去。
清泽乐呵呵地再翻出包中干粮,靠在马匹身上:“多谢马兄啊,不仅带来好东西,更带来好消息。”
慢悠悠地将手中一个馒头啃完,心满意足地将马缰从树干上解下,只听到树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显于眼前。
受了重伤的妖兽,似狸若猫,浑身是血。
……
“江渚你站住啊——”叶萋斐对着江渚的背影大叫道。
他这才停下的脚步。
她追了上去,绕到他跟前,才发现他原是一脸泪水。
本来是心中有怒气的,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抱歉,我和张公子真的没有什么……”她急忙解释。
“我知道,”他擦了擦眼角,“并不是因为什么张公子,只是因为……”
只是因为今夜松开了手,恐怕就再没机会牵上。
他说着,微微俯下身,抱住了叶萋斐。
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喃喃出声:“方才师兄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嗯。”
“可若是你真的与他成亲,我……”他哽咽了一下,“我不会去长安庆贺的。”
叶萋斐也不由感到口中苦涩。
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到马匹长嘶的声音从方才那地儿响起,随后便是烈火燃起,耀明了树林。
两人不明所以,顾不得别的,一道朝着火光之处冲了过去。
马从树林中窜出,险些撞到叶萋斐,江渚一把拽住她的手,朝他自己身前拉了一把。
叶萋斐一头撞在了他身前,脸上红了一瞬,但眼前之景却瞬间令她感到浑身被凝结了一般。
——火光之中,那只似猫非猫似狸非狸的妖兽正在痛苦地趴在地上挣扎着,低声呜咽,皮肉卷起,长毛早已经被燎成了一片焦黑,奄奄一息。
清泽在旁满意地看着,拍了拍手,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江渚大笑夸耀着:“这只妖兽突然冲出来,可把我吓死了,还好它早受了重伤,我几下就……”
“快救它——快救它——”叶萋斐冲上前去,对这那妖兽嚎啕大哭起来。
但烈火灼人,她无法靠近。
“江渚——快救它啊——”她对着江渚大叫。
“救它?”江渚不解,顿在原地。
“它不是什么妖兽——这是我阿姐啊——”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快救它——求你快救她——”
“你姐姐?”清泽也愣住了。
但他还是急忙扬起手来,一阵风过,火焰被压下。
叶萋斐哭着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妖兽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面部,哭道:“阿姐,阿姐……你撑住啊……”
转过头看向江渚和清泽:“能不能救它,求你们救它啊——”
“叶姑娘,这……”清泽面露难色。
妖兽轻轻哼了一声,闭着双眼,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抬起了前爪,搭在了她的肩上,但无力再支撑,一下子又滑落下地,随即它轻轻叹出了一口气,喉咙里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微微睁开眼,硕大的瞳孔中映出了她的面庞,又是一声低沉的叹息。
随后妖兽浑身抽搐了一下,像是有东西从中剥离开来。
她眼前早已模糊,只看到一团漆黑的东西渐渐缩小,化作了人形,但早已经看不出叶姝林原本的模样。
已然没有了呼吸。
然后随风而化作了无影,没留下任何痕迹。
“她这是被妖兽附体了呀……”清泽合上十指,念经超度,两行泪水从脸颊上滑下。
“萋斐……”江渚在她身旁蹲下身,但不知该如何安慰。
清泽语无伦次:“叶……叶姑娘……我真的不知是你姐姐……我见她过来……我……”
“可你杀了她!”叶萋斐咬牙,狠狠吐出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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