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叶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清泽慌乱地应着。
“萋斐,你起来说,”江渚也去拉她,“这……这事……这事的确怪不得师兄,他不知那是你姐姐……”
她默默地站起身来。
“萋斐……”江渚又唤了她一声,却莫名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她说。
随后,头也不回地独自往树林深处走去。
江渚呆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
“喂,快去追她啊,”清泽道,“这夜半三更的,林中难免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可我……我……”
“今日是我犯下大错,回寺之后,我会向主持禀明,该如何惩罚我都认。只不过现在她需要你安慰,这就算是我被抽筋剥皮,也无法化解她此时的难过,只有你……”清泽看着他,“今日权当做我什么都没看到,你好生去照顾她……”
话音未落,身边人已走远。
清泽默默叹了口气。
“我虽不知三百年前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大约你现在这样子,与那时候无异。”
又低头看着地面上被火灼烧过的一片漆黑,一时内疚自责到无以复加,一拳锤在一旁的树上,树木沙沙作响,掉下叶来。
却听到一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弟这是何苦啊,不就是杀了只妖兽吗?为苍生除害,功德可是无量。”
清渊的面孔显出,一脸冷笑。
“别叫我师弟,你早已被逐出师门了!”清泽怒瞪了他一眼。
而清渊无所谓地笑了笑:“这其实怪不得你,就算你不出手,那妖兽也活不了多久了。只不过那姑娘——哦,是叫叶萋斐吧,叶姑娘恐怕不会这样想,而你一手带大的江渚喜欢她,你猜江渚最后是会护着你,还是站在她那边?”
“你……”
“不如我再多告诉你一句吧,”清渊笑,“妖兽起初是在长安被清沐打伤的,后来它又不小心撞上了清漠,清漠给了它致死一招,恰好被我瞧见了。找到他俩,你就不会担心江渚左右为难,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一人做事一人担,我绝不会去怪罪别的师兄弟,江渚怎么想我我都认,但你想在我这里挑拨离间,那你就真的想错了。”
清泽转身欲走。
不想清渊又道了一句:“可若是江渚知晓他的亲生父母是被你害死的,你猜他又会怎样呢?”
“你……你说什么?我何时害死过人?”
“忘记了?那我提醒你一下吧,”清渊冷笑,“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中原大旱,你随主持下山之事?”
二十年前,清泽七岁,才入师门不久。
时逢中原天灾,数月不雨,饿殍遍野。
他随永化和几个师兄弟下山救济灾民,在街市上支了个摊,赠粮予村民。
也不知是谁谎报了家中人口,轮到一个中年男子时,他随手翻了翻记档,对那男子道:“你家已领过粮了,为何要多领?”
男子一脸无辜,摸了摸头:“可我方才在家照顾临产的妻子,根本就没来领过啊!可是谁冒领了?”
他又再看了看卷中记录,确认自己没有记错。
正有些为难时,只听那男子身后的村民纷纷嚷了起来:“大家都没粮食了,偏有人要多领,这简直是要害别人性命嘛,赶快走开!”
后面的人推了男子一把,男子踉跄地摔朝一边。
而他也认定了那男子不过是想多骗一些粮食罢了。
等赈济粮发放完毕,他看见那男子还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他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自语道:“贪得无厌!”
“小师父,有没有还剩一点点的粮,我妻子要生孩子了,没吃的,我怕她没力气……”男子怯生生地走过来,对他说道。
他心中有了一霎不忍。
正当此时,永化走了过来:“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孩童心性,他害怕永化怪罪他,抢先辩解道:“师父,这位施主已经领过粮了,可他还要!”
“不是,师父,我……”男子也想要再辩解。
永化朝那男子合十指道:“这位施主,我们寺里存粮有限,实在无法多给,还请施主见谅。”
永化的话说到这份上了,男子像是全然失去了再言的能力,默默地转头离开。
想到那男子颓然离去的背影,清泽脸上不停颤抖,咬紧了牙。
“你怎就知道那是江渚的父亲?你骗我!”他大声道。
“你仔细回忆一下那记档中的名字,可是江姓?”清渊冷笑一声。
他额上冒出汗。
的确,一字一笔,再清晰不已了。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是因为后来主持觉得有所不妥,便让我随他一道带着粮食去他家,”清渊道,“而他的妻子生产时没有力气,剧痛难忍,最后大量出血而亡。孩子虽平安落地,但身子孱弱,也没有奶吃,还是我亲自下锅煮了米汤来喂他的。”
顿了顿,又说着:“他失去了妻子,生无可恋,家中更是穷困,便求主持收养那孩子,又说他并没有多领过粮食,那个记档的小师父是真的记错了。的确,他家中是连一粒米都没有了,家徒四壁,屋檐漏风,又是寒冬腊月的……”
“那孩子……我……”清泽结舌,“师父答应收养那孩子吗?可孩子是我寺院外捡来的……”
“其实那时候主持还没答应,可男子已经死了,是饿死的,大约也是想要陪他妻子去吧,”清渊淡淡说道,“而主持怕你太过自责,瞒了此事,并让我将孩子暂放在寺院围墙外,还写下了名字放在襁褓中,最后故意让你去捡他回来。如此,你会好好地待这孩子,算是偿还你对他一家人的罪孽和亏欠。”
清泽失了魂,无法再开口。
他自问一生潜心佛法,乐善好施,更矜贫救厄,甚至做好了为天下苍生而随时舍生取义的准备。
但他从未料到在他幼时竟然犯下过滔天之罪,因他的一时失察,间接害死了两条人命。
更可况那两人是江渚的亲生父母!
那么多年来,江渚一直认为他是被父母抛弃的,每当提及此事时,总是恨恨不已。
可他若知他父母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独留他一人在世间,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会以为,这些年究竟是恨错了人,还是信任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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