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至河西走廊有千里之遥,路途遥远,加之干涸缺水,更是令人早已是虚脱不已。
叶轩趴在叶萋斐的背上,重重地不停喘气,但气息却越来越微弱,喃喃出了声:“水……好渴……”
“轩儿,你再忍一下,我们到了下一个城镇就能有水喝了……”叶萋斐沉沉地说着。
而她口中亦是干渴难耐。
负责盯梢他俩的官兵手中挑提着灌满的水囊,不时啄上一口,却也丝毫不打算给叶轩喝上哪怕一点。
叶轩低声嘟囔着,更是昏沉了下来,双手垂下。
“轩儿,轩儿!”叶萋斐着急了起来,不停唤着,但背上那人却毫无动静。
其中一个官兵有些看不下去,轻声对另一人道:“要不?给他一点水喝?”
另一个磨蹭了半天,才不情愿地对她道:“伸出手来,倒一点给你。”
又叽叽歪歪地抱怨:“真是的,我在长安城好端端地看我的门,要不是你们这些犯事的人惹怒了皇上,我又何必受罪来这鸟不拉屎的地儿!”
叶萋斐将叶轩放在地上,摊出双手。
那人便小心翼翼地拧开水囊,倒了些水在她手心。
她连忙道歉,将那水喂到叶轩口中。
叶轩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终于有些湿润,嘴角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而她也终于落下了心头的巨石,随着他一道笑了笑,却湿润了眼角。
再往前行,已到了一座小城驿。
还是如一路而来一样,官兵找了个小客栈住下,只让叶萋斐和叶轩睡在柴房。
叶轩虽已无大碍,在这一路折腾,食不果腹,加之此前磕伤了脑袋本就没有身子痊愈,还是昏昏沉沉的样子。
叶萋斐心急,只能趁夜偷偷溜进客栈小厨房内,从锅里翻出了两片烤干的面糊,又四下看看了,才见到一个水缸。
掀开水缸木盖,月下盈盈显出水波的纹。
她探头去看那水,却倒影出了自己的模样。
脸上黑黢黢的,一脸尘土色,似乎只有眼睛有一点点光,却也很快地黯淡了下去。
发丝也被这一路的尘埃染得有些发黄干裂,乱糟糟地盘在脑后。
身上的衣衫早已褴褛不堪。
任旁人看来,都只是一个灰头土脸丑陋不已的女子,又有谁能想到这样一番模样,却是曾经长安城内三品高官家的女儿,是先帝妃子的侄女,是曾经也有人踏着门槛来提亲的高门之后呢?
可如今,再没有什么三品高官,也没有先帝妃子,更不会有人对如此一般尊容的女子有所上心。
多思不宜。
她拿出一个破碗,鞠了水,小心地端着。
才出厨房的门,却听到客栈小二开门迎客的声音。
她忙朝着门后躲去,透过门缝,却是大惊,险些洒落了碗中的水。
江渚随着清漠清泽入了客栈。
清泽乐呵呵地合十双手,问店小二要了房间,便接过了江渚手上的包袱,又拖又拽地扯着他上了二楼。
叶萋斐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慢吞吞地上了楼。
早已知与他之间没有可能,但此刻她却还是感到了揪心般的疼。
然后便是落荒而逃。
……
天还没亮,两个官兵就已踹开了柴房的门。
叶萋斐睡得迷迷糊糊的,叶轩则吓得一下子跳起来,紧紧抱住她,惊恐地瞪着这两人。
“哟,这小傻子又忘记我俩了?”昨日倒水的那人笑道。
而另一人态度温和一些:“算了,别耽搁了,今日再走一程就到敦煌了。”
叶萋斐扶着叶轩起身,又问道:“我们是要到敦煌吗?”
官兵点点头。
她见这两人也是一脸风餐露宿的模样,倒是极为诚恳地提议道:“两位若是放心我的话,我便与我弟弟一道前去罢,两位便可在此处多休息一日。”
两人面面相觑,颇为有些心动。
叶萋斐又道:“皇上只说发配我到河西走廊来,既已到了古凉州,两位的任务早已是完成了。”
于是其中一人拱手道:“那便是好,一日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姑娘既然如此说了,我们也不是信不过姑娘,姑娘就自便吧。”
说罢,也好心地拿出一只水囊,交到她手中:“怎么说也是一道行路了两个月,今后再也不见,姑娘保重吧。”
叶萋斐心中高兴,收下了水囊,再点头告别,就匆匆离开了客栈,继续往西而去。
两个官兵懒得清闲一日,勾肩搭背地准备再回房间睡一觉,刚一上楼,却撞见了几人下楼来。
两个官兵装束,两个僧人装束,还有一个中原普通男子的装束,在这莽荒戈壁黄沙遍野之地,倒是突然显得亲切起来,忍不住便客套寒暄了几句。
“也不知两位施主千里迢迢来此处是何为?如今河西走廊一带战乱频发,朝廷早已管不了这里了?”清泽客气问道。
“唉,我们也不愿来啊,”一个官兵道,“一路躲躲闪闪的,就担心会遇到那些乱事,还好,明日便可折回长安,再也不必在吃沙吞土了!”
“长安?”江渚嘟囔了一句,脑中飞快地想着一些事。
清漠一见不妙,伸手将他挡去身后,对两人道:“两位施主,我等还有事要去往敦煌,事不宜迟,便不与两位再絮叨了,告辞。”
“去敦煌呀?”一人笑起来,“若是早知道几位是去敦煌的就好了,其实与我们随行的还有一个姑娘和她弟弟,朝廷罪人的家眷,被发配到河西走廊来了……”
江渚怔住。
那人继续道:“方才她说她与她弟弟自行前往,我们也懒得送了。”
“她……叫什么?”江渚感到声音颤抖。
清泽拉了他袖口一下,他一用力甩了回去。
“叫……什么?哦,姓叶,就是那个从三品御史大夫叶临的二女儿,还有一个痴傻掉的弟弟……”
话音未落,江渚已经飞一般地冲出了客栈。
清漠起身就去追。
而清泽一般忙不迭地告辞,又匆匆忙忙去结算银两,才跨着大步跟了上去。
两个官兵一脸不解,互道一句:“他们认识?”
江渚冲出客栈门,满眼黄沙,天边湛蓝,天地交接的地方是不可名状的灰黄色。
……
江渚不断地向西狂奔,一面心绪烦乱。
她怎么会被发配到这个地方来?
以常人行路的速度,她离开长安的日子应当与他差不多,想来大约他前脚才出长安,她后脚就已踏出了叶府的大门。
他和清泽清漠两人虽然脚力好,但他一路上撒泼打滚,硬生生耽搁了不少时间,才会晚了些日子。
若是早知晓她也西行,能一路照顾她,大约能让她少吃些苦吧?
仔细回想着相识以来,她却是吃过太多苦头了。
他蓦然有些迟钝地沉了沉脚步:“莫非是因为我,她才会遭遇这些不幸?我的出现,对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更觉一阵悲凉从心底升起。
关于三百年前的事,他只片片断断地从清漠或别人那里听来,知道那人最后被破了三魂七魄,又被罚在千佛洞中凿佛像那么多年,也是因他而起。
百年孤寂,她究竟是满腹的相思还是怨恨?
而那人的一魄最终入了叶萋斐体内,她究竟是机缘巧合来了此处,还是冥冥中注定一定会来到这个地方?
可世间何来什么机缘巧合,一切早都已阴阳册上写下了必然。
正当他停下脚步时,清漠已将手搭在了他肩上。
他回头,忍不住红了眼眶,问道:“师兄,她到底是不是她?”
清泽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大口喘气道:“正好去千佛洞中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清漠冷淡说道。
“我只想知道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看着清漠,“而我也想知道,你心中一定对萋斐身份有所怀疑,依你所见,她与那个人,究竟有何关系?”
清漠眼眸中闪着一点点光亮,正欲开口,却听到一阵狂风大作。
抬眼望去,不远之处一阵飞沙卷起,沙尘铺天盖地般地从那小城驿的方向席卷而来。
三人均知是大事不好,而江渚更担心叶萋斐独自带着叶轩要如何躲避过这场风暴,也不顾着自己去躲,反而是脚下加快了步子,朝着西边狂奔上去。
清漠和清泽两人见状,也不得不再追着他而去。
一路狂风似乎快要将人掀起,而黄沙蔽日,大白青天的突然变得暗黑起来。
叶萋斐背着叶轩,一步一步在慢慢堆起的黄沙中挪动,步履艰难,每一步都显得万般困苦。
眼看那卷起的沙尘越来越近,她更慌张了,左右看了看,见到不远处一座低矮山丘上有一小小的山洞,大约能容纳五六人的样子。
如同奔命般硬扛着叶轩跑了过去。
沙尘越来越近,不停有黄沙落到头发上,又落到肩上,感觉身子都沉重了不少。
刮起的沙尘像刀子一样,将露在外面的皮肉都割得生生作疼。
脸上有似水一样的东西流动,她以为脸上都被划出血来了。
但这一切都顾不上,为今唯有躲到那山洞中逃出此沙尘一劫才为上。
才用力将叶轩推进了那洞中,铺天盖地的黄沙已经盖了下来。
她来不及入洞,又怕黄沙吹入洞内,只能面对着叶轩,以身子来死死挡住洞口。
黄沙一层一层地覆盖在她瘦弱的背脊上,堆得像一座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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