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被救
叶慈不知在外面流浪了多久,每日里他们就靠着有钱人家的施舍过日子,本来日子就这么安稳地过了,可是这一天,小孩和别人因为一个馒头打起来了,小孩的馒头被人抢走了,脸也被抓花了。
叶慈从河里打了些水,给小孩擦伤口,可小孩却不知怎么了,一直发烧不止,连着烧了七日,到了第八日,叶慈实在等不及了,抱着小孩去医馆。
医馆不做善事,尤其是乱世里的医馆,他们自求多福都难,更没有余力去帮别人。
叶慈跑遍了全城的医馆,都没有找到能救他的办法,她悲伤得大哭,泪水冲刷着脸上涂抹的黑泥,一滴一滴掉下来。
过了好久,她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拽她,她抹抹眼泪笑着去看小孩。
“不怕啊,他们不给看,我带你去找侯爷,侯爷那么好心,一定会帮我们的。”她笑着说。
小孩虚弱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浑身使劲儿,摇了摇头,“别折腾了……我要不行了……”
“你不许胡说!”叶慈又伤心又生气,此时此刻,叶慈也相信起神佛,不许小孩说不吉利的话。
“我没有胡说,我要死了,和爹娘一样……要死了……”小孩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色变得病态的红,“姐姐,我死了之后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叶慈泪流满面,她紧握着小孩即将垂下去的手不松开,她大喊着,似乎只要一直说话,小孩的魂魄就不会离开身体,他也就不会死。
可是小孩最后还是走了,在叶慈的怀里死了。
叶慈将他埋在依山傍水的一个地方,又将从侯府要来的一整个肉饼放在他的坟前,做好这一切后,她对着坟墓磕了三个响头之后离开。
没有了小孩,日子还是得过去,她每日还是跟着乞讨的人群一起去要饭,只是没有了小孩,她要的饭总是少一些,也没人跟她讲八卦,夸她好看了。
日子似乎和从前一样,但叶慈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渐渐的,她走得越来越慢,跟随乞讨的队伍跟得也更加吃力,终于有一日她和乞讨的队伍走散,她只能独自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里游荡。
她常去学舍旁乞讨,学舍里的学子心地善良,出手阔绰,之前小孩还在世时他们就常来。
叶慈跟往常一样拿着她的破碗要饭,在人来人往的学舍门口,她瞧见一个人,只一眼,她的身子就震颤了一下,拿着碗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一直跑到自己实在没有力气了,她才停下来,回头望望,卖菜的依旧在吆喝,学舍门口已经看不见,她松了一口气,靠在旁边的墙上休息。
那人是她的哥哥,从小他就对自己很严厉,是家里最看不上她的人,她如今这般样子,还是躲远点儿的好。
往后的几天,她不再去学舍附近,她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外面游荡,每日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
每隔一段时日的侯府施粥是叶慈最欢喜的事,她会早早地拿着碗去侯府门口等着,等到侯府打开朱红的大门,侯府里家仆陆陆续续将施粥的用具搬出来摆好,最后再合上大门。
叶慈每次都会在侯府大门处多望一会儿,有时候望得都抢不上饭,还好侯府的人好,见她没有抢到,他们会从侯府膳房里拿出些侯府下人们的吃食给她。
她每每都会被这些吃食感动得热泪滚烫,连声道谢,侯府的人则会说:“不必感谢我们,要谢就谢侯爷,施粥济民都是侯爷的意思,我们啊,不过是听命办事。”
侯爷当真是个好人。
当今大魏朝,皇帝年幼,朝政全在国舅爷手里把控着,各地藩王蠢蠢欲动,朝廷派了不少兵马镇压,但偏偏又赶上北方旱灾,数不尽的流民涌入金陵城,朝廷无力救济这些百姓,只能让他们自生自灭。
但还好有侯爷这样好的人,给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一口饭吃,叶慈感激不尽。
尤其是如今,没有了小孩,夜晚的时候无人陪伴,她常常不自主地去想侯爷长什么样子,她想侯爷一定长得高大威武,貌若潘安,是谁也比不上的温润谦公子。
可不是只有叶慈一个人这么以为的,叶慈每每路过书摊,饭馆,都能听见小女郎们在谈论侯爷,她们还有侯爷的画像,叶慈曾经捡到过一张画像的残片,上面画着侯爷金线织成的衣袖,层层叠叠的衣袖下还有侯爷的一只手,洁白无瑕,不染尘埃。
叶慈每日都愿意多去侯府附近转一转,她也想瞧瞧侯爷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是一连半月,她每日都去,却从未见到侯爷。
转眼间,天气越来越冷了,叶慈没有厚衣服穿,冷得直打哆嗦,因为天冷,她也越来越不想走动,只想缩在避风的地方保暖。
唯一一次走远路是去侯府,天冷了侯府发棉袄,叶慈顶着寒风跑过去,冻得她脸颊通红,但还好,她领到了一件嫩红色的夹袄,穿在身上,东南西北的寒风都吹不到她,她很开心。
这一次,她也没见到侯爷,而且更糟糕的是,她还感染了风寒,高烧不止,没有了小孩,也没有人照顾她,她足足烧了七天。
第七天的时候她真的感觉自己要和小孩一样离开这个人世了。
许是到了生命的末尾,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大街上游荡,没来由地,她走到了甜酒巷。
她站在巷口,往着小巷深处望去,风蔓延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连带着许多的记忆一点点在她的眼前铺展开。
十年前,她穿越到温家,本以为会在这个时代过苦日子,但没想到叶家爹娘特别地爱她,几乎是将她捧在手心里,哥哥虽然不理她,但也从未欺负过她。
可没想到,这些美好那样脆弱,破碎得那样快。
寒风阵阵,吹得叶慈眼眶都红了,她裹紧身子,最后望了叶家的牌匾一眼,最后一眼。
她决定在小孩的坟前陪小孩,她自觉时日无多,最后的一段时光,她想陪陪小孩。
几日没来,小孩的墓前长了许多草,叶慈想替他拔去这些草,但却发现自己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她只好歪在墓旁的一颗大树上,望着日头从天边一点点消失。
天越黑,她越能感受到生命从她身上抽离,她朦朦胧胧得甚至能听到小孩在叫她,一声一声的。
“姐姐,你不要睡,你看我给你带了肉饼,快起来吃!”
“姐姐,我看见侯爷了,他真的……像天神一样,你不要闭眼,你快睁开眼睛看看。”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你不要睡快醒醒!”
叶慈整个身子都在发烫,她无力地睁了睁眼,很快又闭上,朦胧之间,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年冬天她发高烧,叶家爹娘急得团团转,大雪天里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她难受地拧眉,冷汗沿着她的额角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往外爬,不知爬了多久,她烧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越来越黑,身子像是坠入刺骨的深潭中,心也跟着一点点死寂。
自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如今这个愿望也算是实现了吧?她想。
水花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翻滚,在最后失去意识的时刻,她听到一个急促又不失沉稳的声音,
“快救她!”
*
“啾啾”
鸟儿欢喜的叫声伴随着晨露的清香萦绕在叶慈周身,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叶慈挣扎着睁开了眼。
昏迷了太久,猛然睁眼她还不能适应,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等了好一会儿,她才逐渐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这不是在平地。
叶慈从床上坐起来,扶着床榻慢慢地走到床下,还未走几步,她就感受到脚底水面被划开的声音,略有些摇晃的身子无一不在告诉她此时她在水上。
她身子一阵阵地剧痛,扶着身边的东西走,她才勉强到了门边,她刚抬起手准备开门,门便被门外的人开了。
来人年岁不大,穿衣打扮不似平常人家,瞧见她醒了显然有些意外,“哎,你醒了啊!还真让公子说对了,你还当真能捡回一条命。”
“公子?”叶慈拧眉,仔细地回想着当日高烧的情形,她记得她烧得迷糊了,连自已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对,是我家公子救了你,你—”来人说着进了门,将手中举着的食盒放下来,回头对她说:“你呆站在那里做什么?快来吃饭,”他顿了顿,继续说:“喝药。”
一看那药,叶慈就紧锁眉头,黑乎乎的一碗,上面还飘着不少药渣,看起来要多难喝有多难喝。
叶慈心里冒出些退缩的念头,来人仿佛一眼看穿,警告她说:“不许不喝,我家公子说了,就算你醒了,这药也要再喝三天,少一天少一顿都不行,我家公子的话你最好听一听,因为我家公子绝不会说错。”
听着这笃定的话,叶慈也不得不对这位“公子”好奇了,她忍不住问:“你家公子是何许人?你又是何许人?”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家公子可是当今剑圣的入室弟子,他的名号可不是能轻易说的,至于我嘛,嘿嘿,鄙人不才,元宝是也。”元宝摸着头嘿嘿笑。
元宝语气朴实,叶慈看出来他不是在说谎,于是她坐下来,将元宝面前一碗药拿过来,低头闻了一下,很快蹙起了眉,“太苦了。”
元宝叹气,“我家公子说了,良药苦口,越苦的药越是有用。”
叶慈放下手中的药碗,摇头道:“才不是,你家公子说错了,我如今已经醒了,一点儿事儿都没有,根本不用喝药,你家公子说得一点儿都不对,我看这药啊,不必喝了,扔了便是。”
说着,叶慈端起药碗,就要往外走。
元宝听了大急,他跟在叶慈后面劝她,“你可不能扔,我家公子是不会错的,你快停下。”
叶慈被元宝这笃定的话勾得愈发好奇,她越走越快,故意激他,“你家公子谁啊,怎么可能不会错?”
“我家公子可是—”元宝急了,几乎要将公子的名字说出来,叶慈也走得慢了些,竖着耳朵听元宝后面的话,但元宝突然就闭上了嘴,满脸通红地望着门外。
此刻天光正盛,荡漾的湖面将淡金色的光打成细碎的一片,宛若一颗颗的星子在碧色的空中浮荡,少年一袭白衣,面如冠玉,踏着天光而来,一步步,直接又毫无疑问地走向叶慈。
看着少年朝她走来的模样,叶慈一瞬间地失神,眼里心里再没有别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迈步时袖口带出的风,还有他身后的无尽天光。
“元宝,又乱说话?”少年的目光在叶慈面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向一旁的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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