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酒足饭饱,已是月上中天。
户部尚书季密,最先提出告辞。
方巡出于客套挽留两句,自然不会当真勉强,只是亲自起身相送。
季夫人与季若仪这边,也早已站起。
白凤宁与各位夫人知会了声,这种情况,她自然也是要亲自相送的。
嘉楠趁搀扶白凤宁跨过门槛之际,贴耳小声说起,季若仪的乳娘有所不妥之事。
白凤宁拍了拍嘉楠的手,示意知晓。
二人笑容不变,如常往外走去。
季密与方巡正于方府大门处,作最后的告别。
白凤宁亦是亲热地挽过于怡,邀她下次再来,又小声密语了几句。
嘉楠并未靠近,但瞧见季夫人的目光在她和季若仪之间,很快的流转了一番。
“多谢!方夫人的好意,我记下了!”于怡神色不变地,与白凤宁说着辞别之语。
只是眼神中,笑意到底淡了些。
没有一个母亲,可以接受,自己的女儿被人欺骗蒙蔽。
至于她回去以后会如何作为,那就是季府的内事了。
嘉楠垂首,不再看向那边。
送走季密一家后,方巡与白凤宁回道厅内,其余诸人,也纷纷提出告辞。
如此便又复送一遍。
等到将白阁老夫妇送上马车,今日宴席,便算完美结束了。
嘉楠云墨等人连轴忙了多日,不敢说尽善尽美,至少并无差错,也总算松了口气。
收拾过后,各自安歇。
如此又过了寻常几日,很快,便到了四月初一。
如今,天气已经回暖,已然可以着春衫出门。
嘉楠今日,特地穿了白凤宁为她挑选的,那匹春红色的布料,所裁制的新衣。
还不忘让红玉帮忙,化了个淡妆。
“好看!真好看!”红玉满意地连连点头夸赞,“要说夫人眼光好呢!嘉楠姐姐!你平日里太素净了!”
“今日这么一打扮,真叫人眼前一亮!”
“若不是知晓,你今日是去见那位红衣姑娘,我都要怀疑,你是要去见情郎了!”
嘉楠故作生气状:“嗬!你如今,都打趣起我来了!”
说罢,就往红玉腰上一挠,尽挑她的痒处。
红玉闪躲着跳开,求饶道:“哎呀!好姐姐!你就原谅我这回吧!等下回……”
顿了顿,红玉坏笑着,大声道:“等下回!你真的去会情郎了!我再给你化个更好看的!”
说罢,也不等嘉楠反应,快速逃出门去。
只余嘉楠,在屋内无奈一笑。
不过!也是时候出发了!
嘉楠起身,对镜又自视了一番,确定没有不妥之处,这才出门。
她与赵珂约定,在朱雀大街正中的驿站处相见。
此时过去,应当正好。
嘉楠自问走得已算快,但等她到时,赵珂已然侯在那边。
“阿珂!”嘉楠小跑几步,来到赵珂面前。
今日赵珂并未穿戎甲,只着寻常武袍,窄袖长靴,利落干净。
衣色仍是亮红,如她的人一般,明烈醒目。
见到嘉楠,也是舒和一笑:“你来了!”
“我来迟了!你没等太久吧!”嘉楠有些不好意思,早知道,就再早些出门了!
“没有来迟!我也才到!”赵珂看着嘉楠。
她今日,似与上次相见时,略有不同。
不过赵珂也说不来具体的,只觉得,她今日似乎更好看了。
“嘉楠,你可会骑马?”赵珂问道。
不过,她也就是这么一问,毕竟嘉楠今日的穿着,也不适宜骑马。
方才,她租赁的,也是一辆马车。
嘉楠果然摇了摇头:“抱歉,我并未学过骑马。”
“不必抱歉!我只是想说,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赵珂从驿站老板手中接过缰绳,“今日,我们坐马车去!”
说罢,跳上马车,又朝嘉楠伸出手,示意她上来。
“你坐里面!坐稳了跟我说!”赵珂开口。
嘉楠有些惭愧,她平日出门,多都是替白凤宁办事,俱是方府的马车接送。
今日,倒真少了这一层的考虑。
倒让赵珂堂堂一个将军,替她驾起马车来。
“我还是坐外面吧!跟你一起!”嘉楠说道。
赵珂这才反应过来,明白她的迟疑,摆了摆手:“不必!忘了你们心思细……不过咱们既说了平辈相交,你就不要想这许多。”
“咱们要去郊外,得驾车去。碰巧你不会,我会,就这么个事儿!不要扭扭捏捏的,倒不像你!”
嘉楠握住赵珂的手,借着她的力道上了车。
“那……下次,你教我骑马吧!等我学会了!咱们就可以一同骑马出行了……”
赵珂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坐在马车里,哪有骑在马上来的舒快!”
“坐好了!咱们出发!”
赵珂一手揽住缰绳,一手微微扬鞭。
二人一同往郊外而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赵珂才勒马停车。
“嘉楠!到了!”
嘉楠应声下车,眼前是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从外边看起来,并无甚特别。
“这里的主家,是我从前,在济北军中的一位同僚,他早些年受了伤,无法再行军打仗,便领了抚恤金,回来过日子。”
“如今儿子已然成了家,在城中做些小买卖。他们夫妻俩,还是觉得这郊外自在,便留在了此处。”
“我回京后,有空便会过来探望。”
赵珂一边解释,一边将缰绳栓好。
“原来如此!”嘉楠点头,忽的想起什么,有些懊恼,“哎呀,我初回上门,竟两手空空而来……”
赵珂摆了摆手:“我未提前告知你,就是怕你整这些繁文缛节!张叔张婶都是实在人,你今儿提了礼,他们不知要记挂多久!”
“就是吃顿寻常家常菜,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
说罢,赵珂推开柴门,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还不忘冲里边喊道:“张叔!张婶!”
一对中年夫妻应声迎了出来。
确实如赵珂所言,一瞧便是老实本分的模样。
二人热情招呼过赵珂,又在赵珂的引荐下,与嘉楠简单寒暄两句,客客气气地,引着她二人进了门。
屋内摆设也俱是朴素。
赵珂招呼嘉楠坐下,亲自去取了碗筷分发。
张家夫妇则是在灶上,忙活最后的一道大菜。
不多时,便一人端着鸡汤,一人抱着酒,笑着出了厨房。
“等久了吧!”张嫂将鸡汤放好,“都是些寻常菜式,嘉楠姑娘别嫌弃!这锅汤呀!是老张打来的野鸡炖的!虽不名贵,但图个鲜美!”
“我今日贸然上门,张叔张婶不嫌我叨扰,还烧了这么一桌子菜!要再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可真叫我汗颜了!”
“再说了!这桌上的菜,一看,就知道张婶手艺非凡!一会儿,张婶可莫要嫌弃我,胃口大,吃得多!”
嘉楠对着实在人,自然也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而是以他们喜欢的方式,与之交谈。
张叔张婶果然被这话逗得展颜大笑,连声说着“酒菜管够!酒菜管够!”。
说话间,赵珂已然替嘉楠盛了一碗鸡汤,放到她面前。
“好了好了!你们呀!都别客气了!坐下吃饭吧!”
倒是比张叔张婶,更像此间主人。
张婶笑着坐下,张叔则是替几人都满上一碗酒,才落座。
“嘉楠姑娘,这是我们自家酿的米酒,并不烈性,你放心喝!”张叔举起碗,向她二人敬酒。
嘉楠平日里,并不饮酒,倒也不是不会,只是怕喝酒误事。
不过今日沐休,自然没有这等烦恼。
碰碗之后,她极给面子的,一饮而尽。
赵珂见状,看着嘉楠的眼神,笑意更浓。
张叔张婶,也是连口夸赞,称她是爽快之人。
“嘉楠姑娘,别光顾着喝酒!你尝尝这个!”张婶夹了一筷子油焖笋到嘉楠碗里。
“咦?这边竟也有笋子?”嘉楠有些惊奇,“我还以为,我们那边才有这东西呢!”
张嫂闻言问道:“嘉楠姑娘是南方人?”
“我说呢!怪不得长得这般水灵!说话也温声细语的!”
“不似我!老张总说我,一开口啊,三里地外,都能听见我说什么!”
嘉楠被逗得大笑,张嫂的声音呀,确实洪亮。
“张嫂可别取笑我了,倒显得我说话小家子气!不过,我确实是从南方来,从前住在临江府,才到望京没几日。”
“呀!那可巧了!”张嫂指了指冬笋,“这还是姑娘的同乡呢!”
“老张前两天从码头集市淘来的,我还当个稀罕物让姑娘尝!倒是闹了个大乌龙!”
赵珂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笋,也凑趣进来:“不会!嘉楠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
几人一时都笑得开怀,屋内气氛是轻松又欢快。
这一顿饭,嘉楠吃了个十二分的饱。
饭后,赵珂见嘉楠有些撑肚,便提出,出去走走。
原本,她叫嘉楠出来,也是来踏青的。
嘉楠自是求之不得。
二人暂别张叔张婶,徒步出了门,往不远处的封侯山走去。
四月已是春意盎然,一路草色青翠,鱼戏山泉,虫鸣鸟叫,泥土芬芳。
嘉楠尽情享受着,这些天然之美,心身,都感到无比的自由。
“阿珂!谢谢你!今日!我真的很开心!”
二人在山间凉亭歇息之时,嘉楠对着赵珂,真心说道。
她真的很久,没有感受如此纯粹的快乐了。
“跟你出来,我也挺开心的!”赵珂从腰间解下水囊,饮了一口,递给嘉楠,“你知道吗?我来望京以后,总觉得什么都无趣!”
“直到那天,遇到你和裴瑜!”
赵珂靠着凉亭,换了个闲散舒适的坐姿:“你们俩呀!像得很!看着,都是文文弱弱,循规蹈矩的。”
“但其实,内里,都有侠气!”
“那日,围观的人不知几何!但只有你们俩个,愿做出手相助之人。就冲这个,你这个朋友,我愿意交!”
嘉楠接过水囊,既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羞愧。
“阿珂……其实……我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那日,若不是你出手在先……我恐怕,未必有勇气站出来。”
嘉楠咬了咬唇,不敢看赵珂,她怕赵珂会对她失望。
赵珂起身,坐到嘉楠身边,将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嘉楠,这世上的事,不是这样论的。”
“我自小练武,跟着我爹在济北抵御北戎,抗过刀,杀过敌。像那日那种无赖,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我出手帮人,是因为——我能帮,且无任何后顾之忧!”
“但你们不一样。”
“说句世俗的话,裴瑜呢,至少还有他的身份,能让他随心而行。”
“但嘉楠,你就会有更多的顾虑与难处。但只要力所能及,你仍然愿意出手帮助他人,这已是难得。”
“你说,若非我的出现,你未必能站出来。但即便我出现了,也只有你站出来。”
赵珂拍了拍嘉楠:“嘉楠,你完全不必自愧。在我眼里,你已经胜过这世上许多人。”
“何况!你还懂医!不管你此时是何身份,你都是一个,有能力自立世间的人!”
嘉楠的眼中热气氤氲,她低了低头,不想在阿珂面前哭。
这世上,怎么阿珂这样,如神明般的人。
既威武强大,又温柔悲悯。
这样耀眼的人,愿意与她相交,这是何等的幸运。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