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楠姐姐,裴大夫他们到了!”福顺出声,唤醒正在闭眼冥思的嘉楠。
今日,就是为陆翊桉祛毒的日子。
嘉楠睁眼,起身出屋,就看到郑老太君一行出现在院中。
郑老太君身旁,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是裴瑜的祖父,时任太医令的裴元修。
走在两人身后的,分别是忠勇侯夫人萧珍娘,以及裴瑜的叔父裴瀚阳。
裴瑜作为小辈走在最后,不过令嘉楠没想到的是,赵珂也过来了。
几人此时也瞧见了嘉楠。
嘉楠上前见礼,众人此时也无心寒暄,略略致意后,一行人沉默着往陆翊桉的卧房而去。
赵珂拍了拍嘉楠的手,用眼神安慰她,今日一定会一切顺利的。
嘉楠回以微笑,直到进屋,才松开赵珂的手。
屋内。
陆翊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嘉楠身上。
关于祛毒之法,嘉楠与裴家已经推演过无数次。
原定的方法,虽有七成成算,但最大的问题在于,蛊虫难得,裴瀚阳游历南疆数十年,也不过只得了一对。
一旦失败,此法就再不可用了。
在此之上,裴院令想出了一个新法,那就是把原本镇压在他双腿上的毒,释散到全身。
他们几人,配合徐芝盈所创的针法,同时施针,镇住他周身的经脉。
再通过嘉楠想出的拔罐引毒之法,引出大部分的毒素,剩下的,再通过蛊虫释出。
如此,既可以保证蛊虫不会爆体而亡,也可以大大增加,完全将毒素祛除干净的可能性。
但最大的问题是——凶险性,也大大的增加了。
裴院令最初说起此法时,祖母一度反对,觉得实在太过冒险。
万一施针镇不住毒素呢!
“我儿启元,就是这样走的!天可怜见,才叫桉儿体内的毒素能被控制住,我不能……不能让他,再经历这样的危险!”
祖母的反对,一度让祛毒一事陷入停滞。
最后,还是他出面,说服了祖母。
原本嘉楠之事,他是瞒着祖母的,趁此机会,索性也禀明了。
哪怕今日,他在祛毒途中,横生意外,祖母也不会阻拦嘉楠离开。
“开始吧。”陆翊桉收回目光,看向裴院令。
郑老太君百般不舍,几乎流下泪来,最后,还是被众人劝了出去。
屋内,只余裴家祖孙三人、嘉楠,以及陆翊桉和留下来帮忙的福顺。
“福顺,伺候侯爷喝下此药,然后扶侯爷去榻上,衣衫皆需解开。”裴元修吩咐道。
“我来吧。”嘉楠主动接过药碗。
福顺知她应是有话与陆翊桉说,并未上前,自行先去收拾床榻。
裴瀚阳原想过来先替陆翊桉把个脉,却被裴瑜无声拦住。
“会有些苦。”嘉楠将药碗递给陆翊桉,“喝了以后,约莫一刻,你就会失去意识。等你再醒来,就一切无虞了。”
陆翊桉笑了笑,一饮而尽:“那我就将自己,交予沈大夫了。”
“陆翊桉,上一次,我把你救回来了,这一次,一定也会成功的。”嘉楠对着陆翊桉说话,可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嗯,我相信你。”
陆翊桉很想说些轻松愉悦的话来安慰嘉楠,但又怕有些话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嘉楠,各人自有天命。行医救人,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你不必有压力。”
“如果,此番不成……无论往后你在何地,每逢清明,可别忘了遥祭一些纸钱给我。”陆翊桉尽量将话说得轻松,神态甚至有些愉悦。
“你一个女子,单独行走在这世间,一定万事都要小心。如果可以的话,叫赵珂教你几招防身的功夫。”
“身上,毒药、解毒的药,都要常备一些,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替你打了把匕首,如果有机会,届时我亲手交给你,如果没有机会了,福顺会替我交给你的。”
“往后遇到事,不要逞强,先保全自己,再考虑帮不帮别人,也不要担心钱够不够,永利钱庄生意遍布天下,我替你开了一个户头,若遇着什么急事,便去那里取。”
陆翊桉自怀中掏出一枚手指大小的印信,递给嘉楠:“这是信物,你收好了。还有……”
“陆翊桉。”嘉楠打断他仿佛交代后事一般的絮叨。
之前总希望他能多说一些话,今日,却不想听他说这许多话。
嘉楠接过那枚小小的印信,拿于手中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印信由荔枝冻石雕刻而成,晶莹的石体上,透出几缕桃花红,煞是好看。
头部削平,刻有用于识别的密文,印信尾部,桃花红飘聚,被手巧的匠人精心雕刻出一朵梅花,细巧又别致。
嘉楠的手心聚拢,将它小心地握住片刻,又递回给陆翊桉。
“侯爷好意,我就舔着脸收下了。不过,还是等我离开那日,侯爷再亲手交给我吧。”
陆翊桉接过印信,上面残留了嘉楠掌心的一丝余温,他轻轻将其握住,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好。”
“过去吧。”嘉楠开口。
裴院令他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陆翊桉颔首,顺从地让嘉楠,推着他,前往一场未知。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往事不停地在脑中流转。
他想起济北的风雪,想起年少时和赵珂赛马的自己。
先皇、冯铭、父亲、母亲、祖父、祖母……
一张张的脸在他眼前变换。
最后,停留在泸陵方府,初见嘉楠的那一刻。
她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看到她头上簪着的梅花簪。
嘉楠的脸,是什么模样呢?
陆翊桉有些恍惚,他慢慢地合上双眼,却不肯陷入黑暗。
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努力地寻找着嘉楠。
他想起来了!
在泸江上,他第一次认真看她。
眉如远山,眼似秋湖。素净清丽,淡雅纯然。
与记忆中不同的是,她并没有离他很远,相反地,她握着他的手,眼中尽是情意。
嘉楠的嘴巴张合着,可他却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陆翊桉努力地,挣扎着想要去听清。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好……
陆翊桉听话地闭上双眼。
世界,终于变得一片寂静。
嘉楠看着陆翊桉,眼皮之下,他的眼珠终于不再晃动。
药效……起作用了。
伸手探过他的鼻息与脉搏后,嘉楠起身:“裴院令,开始吧……”
从天明至夜深,足足六个时辰,陆翊桉的屋门才被打开。
屋外等候的众人一时间都围了上去。
“怎么样了?裴院令!”郑老太君拄着拐杖,满脸焦急。
萧珍娘扶着自家婆母,深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老人家撑不住。
赵珂第一时间将裴瑜拉至身边,发觉他的胳膊,已经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难道……
她仔细观察着裴瑜神色,直到他轻轻点头,才放下心来。
“老太君,放心吧!虽当中出了些危急的情况,但都顺利解决了,眼下,只等侯爷醒来,就万事无虞了。”裴元修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着答复老郑老太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郑老太君悬了一日的心终于彻底落到了实处,双手合十连连叹着。
“老太君,我就说吧!桉儿他啊,吉人自有天相!这下您总算可以放心了!”萧珍娘也真心替婆母高兴。
“放心了……放心了……”郑老太君回过神来,这才追问道,“裴院令,你方才所说的危急之事……”
裴瀚阳叹了口气,接过话头:“老太君有所不知,幸而今日,是选择了将侯爷体内的余毒释散开来,否则,恐怕真是难成了。”
“我那两只南疆蛊虫……唉!尽数爆体而亡……好在有嘉楠想出的那拔罐吸血之法兜底!”
“如今,侯爷体内的毒素,至少也清了九成九,老太君尽可放心了!”
郑老太君听裴瀚阳说完,又是连叹两声菩萨保佑。
虽知蛊虫难得,但只要它们能救孙儿的命,她倒也不觉得可惜。
只是这种东西,也无处可寻来赔偿人家,只得多给些金银财宝补偿了!
“那我们这会儿可能进去了?”
比起蛊虫,郑老太君当然更关心自己的孙儿。
见裴元修点头,忙不迭地就往屋里去。
倒是萧珍娘还记得要招待裴家几人,今夜,还是叫他们都住在侯府客院的好。
即使忠勇侯府不开口,裴元修今日也不会贸然离去,此时萧珍娘主动提及,他便从善如流地应下了。
这一日下来,也确实累了,饿了。
“瀚阳,阿瑜,我们过去吧,先休整休整,晚些时候,你们再轮换来替嘉楠丫头。”裴元修开口。
说到此事,他还有些佩服嘉楠,他也就罢了,年纪大了,确实有些撑不住。
可这一整日下来,便是裴瀚阳和裴瑜,都不免有些力竭。
嘉楠丫头,倒还有力气守着陆翊桉。
不得不服啊!
“祖父,您和叔父先过去吧!我……我和赵将军说两句话。”裴瑜朝裴元修拱了拱手。
裴元修的目光在赵珂与孙儿身上流转一瞬,又很快收回。
赵珂的大名,他自然是知晓的。
也知晓这段日子以来,孙儿与她交往颇深。
裴府的门房老胡头儿,可没少跟他念叨。
“今日赵将军又送小公子回来啦!”
“今日赵将军给小公子买了吃食!”
每每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裴瑜堂堂八尺男儿,怎么在赵珂面前搞得跟个姑娘家家似的!
不争气!
其实要他说,赵珂和裴瑜并不相配。
在他看来,裴瑜还是更适合温婉的小家碧玉,这样才能举案齐眉,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赵珂……性子太过直率刚强,他不喜欢。
不过,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嘛!
裴家一大家子的事还不够他忙活的呢!他可还想多活两年,爱怎样怎样吧!
横竖,裴瑜还有他老子管呢!
裴元修背着手,默不作声地跟着侯府的丫鬟去了客院,只留给裴瑜一个潇洒的背影。
裴瀚阳紧随其后。
他又不是裴瑜亲爹,老爷子都不管的事,他管这么多干嘛!
还是赶紧吃饭补个觉!
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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