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廷韫满腔怒气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生生截断,怒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他难受,看着床下之人的脑杓,仿若回到他们初见那日,他也是如此趴在雪地上,为求活命卑躬屈膝的模样,与此刻毫无二致。
那时,齐桉君在他眼里就是个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小人,留着不过是为了榨取利用价值,等再无用处,便要亲手杀了他。
可此时,他却因他半夜私会外男而醋意大发。
“真是疯了。”他自嘲地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恼意。
曾经视若蝼蚁、只待利用后便除之而后快的人,如今竟能轻易搅乱他的心。
这份失控让他愤怒,却又带着莫名的焦躁,仿佛有团野火在心底烧个不停,烧得他理智尽失。
他确确实实是疯了。
“你不是要去投靠太子吗?”
最终,也只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齐桉君讨好道:“太子怎能与英明神武的侯爷相提并论呢?方才是我的胡言乱语,侯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依旧是您最忠诚的部下,侯爷也永远是我最敬爱的主子!”
怀廷韫看着他谄媚的姿态,听着与往日如出一辙的奉承话语,却莫名烦躁,只觉得他说的话与他的人一样,假的很。
他张了张嘴,但又不知该如何说,只能压下满心复杂,语气沉沉地吐出一句:“你先起来。”
齐桉君仰起脸,眼底盛满期盼:“侯爷原谅我了吗?”
怀廷韫不语,冷脸跨步下床,在齐桉君面前蹲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他下巴,动作轻柔的用衣袖擦拭着他嘴角的血迹。
齐桉君像被火燎着般猛地向后缩去,喉结不安地滚动两下,声音发颤:“侯、侯爷,你这是干嘛?”
怀廷韫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脸上:“你看不出来吗?”
齐桉君故作夸张地双手抱在胸前,满脸惊恐道:“侯爷果然有这等癖好!”
怀廷韫挑眉:“若我说有,你又能如何?”
“那我就不能跟着侯爷了。”齐桉君神色坚决,目光却有些闪躲。
怀廷韫眼神一凛:“不跟着我,难不成要去跟着太子?我对你不好吗?”
齐桉君垂眸面露为难:“侯爷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可我心中唯有邵玄赫一人,再容不下旁人,既不能回应侯爷的心意,再留下去只会误了您。”
怀廷韫神情认真:“我要说,我不在乎呢?”
齐桉君猛然抬头,唇瓣微张却发不出声,他怔怔望着对方眼底的执拗,胸口像被什么堵住,这答案太过意外,惊得他无言以对。
怀廷韫瞧着他发怔吃瘪的模样,胸口郁结的怒火竟突然消散殆尽,他嘴角微扬,抬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仔细想想吧。”说罢起身,脚步轻快地推门离去。
听着开门又关门,怀廷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再听不见任何动静,齐桉君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整个人脱力般瘫倒在地上。
阿福推门进来,看见齐桉君瘫在地上,赶忙上前:“你怎么了?侯爷责备你了吗?”
阿福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他疑惑地走过去,低下一看,入目便是齐桉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脸颊,整张脸像大姑娘出嫁的盖头,红的扎眼。
“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齐桉君突然双手捂住发烫的脸,整个人蜷成虾米一般,将头埋进膝盖间,紧接着,撕心裂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叫喊起来。
阿福吓得后退半步:“你干嘛?!”
齐桉君把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道:“你家侯爷果然有断袖之癖吧?”
阿福挠了挠头,满脸困惑道:“没有吧,一开始传侯爷有断袖之癖的不就是你吗?”
“什么?”齐桉君惊声而起:“我什么时候说侯爷有断袖之癖了?”
阿福瞧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思索道:“就你刚进侯府被关禁闭的时候,当时说侯爷辜负你这个黄花大闺男,薄情寡义,然后府上就传出侯爷是断袖得闲话,还有人猜测你是侯爷的男宠呢。”
……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当时的嘴怎么那么贱啊!
等等……
齐桉君心中警铃大作,难不成这是怀廷韫在报复他的口不择言?
可若真是报复,付出这般代价,也实在太大了些!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唇瓣,上面还残留着怀廷韫嘴唇的温度,柔软的触感、纠缠的舌尖……
那个吻不断在脑海中回放,滚烫的记忆让心跳愈发紊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在做什么!
齐桉君猛然回神。
“啪!”
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阿福:“……”
他又抓起床头柜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随后扑到桌上,直接抄起茶壶对着嘴猛灌,茶水顺着下巴直往下淌,好似几日没喝过水要渴死了。
脸颊烫得如同火炭,哪怕接连灌下几大口茶,燥热依旧不减,他双颊绯红,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整个人恍恍惚惚,脑袋里乱糟糟一片,四肢绵软无力,连指尖都泛着发麻的酥软,仿佛踩在云端,虚浮得抓不住任何实感。
不多时,厨房端来早膳,八宝粥和几碟精致小菜,还有桂花糕点,皆是甜香扑鼻的吃食。
都是他爱吃的……
脸颊烫得几乎要流出泪来,心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炙烤,随时都要炸开。
老天爷。
接下来他要怎么面对怀廷韫啊……
齐桉君坐在桌前,心绪复杂。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过了一天,怀廷韫没来见他。
又过一天,还是没来。
齐桉君的心情从无措紧张到自我安抚,再到疑惑,最后是失望。
第三天,他体内药效彻底褪去,怀廷韫仍未露面,倒是太子的人来了,传话说皇上特许他继续担任太子太傅,即便侯爷亲自面圣,也没能免去他的职位。
这个消息让他喜忧参半。
日子无声无息间流逝,一天又一天,齐桉君胸口的伤口已愈合得差不多了,然而,他始终没能再见到怀廷韫的身影,也未有人来让他搬去撷云轩。
春寒未散,正月的残雪渐渐消融,转眼已是二月,齐桉君没等来怀廷韫,却等来了上官策。
他这才惊觉,原来侯爷从未忘记自己当初提出的请求。
他们在侯府后院的茶厅见面,丫鬟奉上茶后纷纷退下,偌大的茶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上官策神态从容,似乎早料到齐桉君会见他,率先打破寂静:“殿下,好久不见。”
齐桉君端起茶杯嘬了一口,瞬间睁大眼,居然是牛乳茶。
上官策见齐桉君只顾盯着茶杯发怔,不理自己,不禁轻哼一声,接着说道:“你已经收到裴霁之的信了吧,他是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关于我的事情?”
齐桉君将茶杯搁下,目光又落在桌上摆放的点心盘里,层层叠叠的酥皮泛着诱人光泽,花样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
这般想着,他指尖轻捻起一块放入口中,绵密的口感瞬间在舌尖化开,甜香四溢,没想到侯府做甜点的厨子手艺竟如此精湛!
上官策太清楚齐桉君的性子,最擅装傻充愣、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无需再遮掩,直截了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背叛你吗?”
听到这话,齐桉君捏着点心的手指微微顿住,终于抬眼看向他。
见齐桉君终于有了反应,上官策神色得意:“因为你太没用了,当初那么多人拼了命保你出来,可你倒好,不想着光复王朝,满心满眼就只想着给你那个奴才母亲报仇,如今我总算明白,皇上当初为何瞧不上你,你根本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齐桉君将口中的点心咽下,掏帕子擦了擦嘴,惊诧问道:“你居然背叛了我?”
上官策猛然怔住,盯着齐桉君那双清澈的眼睛,足足愣了两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竟不知?”
齐桉君摇摇头:“不知啊。”
上官策死死盯着他的脸,连眉梢微动都不肯放过,试图从他神情里寻到半分破绽,却只看到一片坦然。
“那你今日见我要问什么?”
齐桉君懒洋洋地倚着椅背,慢悠悠开口:“本想问你那冒牌邵玄赫的事,倒先得了个如此劲爆的消息。”
上官策见他神态自若,甚至还悠闲地吃着点心,毫无惊讶之色,这才惊觉自己被耍了,怒声道:“你骗我,你明明早就知道了!”
齐桉君噗嗤一下笑出声:“你何时变得这么蠢了?”
上官策眼神冷下来:“就算知道又如何?你自身都难保了,若我现在告诉怀廷韫,你就是邵玄赫,他会不会杀了你?”
齐桉君挑眉道:“你拿个冒牌货糊弄他,我倒觉得,他杀我之前,会先拧下你的脑袋。”
上官策脸色微变,忽又想起什么,勾起嘴角:“你竟还有闲心关心我?你的旧部们,可都要比我先死了。”
齐桉君的笑意凝固,眉头微蹙,眼中染上几分凝重,他看着上官策,语气带着一丝不解与失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裴霁之可是救过你的命。”
上官策的眼神微微颤动,转瞬又恢复了平静,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漠与决绝:“我本不想对他动手,可他一心向着你,我怎么劝也无用,为成大事,只能牺牲他了。”
“大事?”齐桉君问道:“你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上官策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你这般无用,守着机会却做不成事,既然你不愿意担起大业,那我自会找个愿意的人,顶替你的位置。”
齐桉君反复咀嚼着话语里的深意,忽然坐直身子,惊道:“你想复辟前朝?”
上官策斜睨了他一眼,眼中满是轻蔑:“这原本是你该肩负的使命,可惜你是个懦夫,根本担不起这般重任。”
“那样**的朝代,复辟又有何意义?”
“腐烂的是蛀虫,不是根基。”
“当朝掌权者清明,百姓安居,为何执意要倒行逆施?”
“夏虫不可语冰。”上官策嗤了一声:“你这残缺之人,哪懂得什么是忠魂热血家国情怀?阉人,没了男人的骨气,自然只敢躲在太平日子里苟且,就算夺回江山,你这废人又能坐稳龙椅?”
身子残缺的事实齐桉君从不否认,可这与他的如何抉择无关:“与当今皇帝相比,我既无治国之能,也缺驭人之术,一旦起兵,战火燎原,生灵涂炭,即便侥幸得胜,我又拿什么给百姓更好的日子?如今四海升平,民生安稳,何苦非要掀起血雨腥风?”
上官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叮当作响,他眼中满是轻蔑:“满口仁义道德,不过是你懦弱的遮羞布!那些为你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泉下有知,怕都要恨透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孬种!他们拿命护着的领袖,竟是个自私自利的白眼狼!我从前还道你不得宠是因为生母卑贱,如今才明白,你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对于这些恶语,齐桉君恍若未闻,依旧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又捻起一块点心,慢悠悠地咀嚼着,待咽下最后一口,他才抬眼看向对方,目光沉静如水:“不管你谋划什么,做什么,怎么做,都与我无关,但是,你若敢动裴霁之等人,我不会放过你。”
语气平淡,但杀气十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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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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