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那一抹鲜红触目惊心,夜君慎凝了凝眉,眸色骤变,
“怎么?”
一手揽住身前摇摇欲坠的纤瘦身影,他立即吩咐下属,
“唤李茂荣来!”
“不用你管。”
一把掀开他探来的手,赵念曦倏然抬眸,满目讥讽。
“侯爷金尊玉贵的,什么好东西没有?为何……偏拿这个做人情?!”
“真让人——恶心!”
夜君慎闻言,神色一滞。
遗物之事,是他未曾预料的。沉吟一瞬,他徐徐道:“既是如此贵重的东西,难道你看不出,那支发簪——只是仿品?”
是啊!
赵念曦不由轻笑,她如何看不出那支发簪并非原物?!
似他这般身居高位,权势煊赫之人,随意拿出一样东西皆非凡品。仅那枚珍珠,便比原物更加硕大莹润。
他行此举,或为猜疑,或为试探……不过,对她来说皆已不重要了。
不论那支发簪是真是假,原物皆在他手中,无可辩驳。
轻嗤一声,赵念曦缓缓伸出手去,“我只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原以为还需费一番工夫,未料,夜君慎竟毫不犹豫点头。
“可以!”
从怀中取出一枚锦盒,修长的指缓缓打开盒盖,一枚缀着珍珠的银簪赫然印入眼帘。
记忆中熟悉的光泽与质感传来,赵念曦咬了咬唇,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幼年时,不论灯下缝补,还是窗边读书,母亲乌黑发髻上总戴着这枚珍珠簪。哪怕后来父亲升了官,她有了更多更漂亮的钗环,却仍偏爱这一支。
晶莹的泪珠蓄满眼眶,赵念曦颤颤垂眸,纤长的指将触及那枚银簪,那人却将手一收。
夜君慎幽幽垂眸,冷厉的目光深如幽潭,“我要知道,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目光一凛,赵念曦缓缓抬眸,唇角鲜红的血迹勾勒出一抹讥屑笑意。
看来,那位做事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轻嗤一声,她淡笑道:“世人皆道侯爷手眼通天,如何连这个也不知道?!”
呵!
“不想说,也没关系。”
轻笑一声,夜君慎随即道,“卫忠瘸了腿,无法回京复命。这一次,皇上另派了一个人来。”
缓缓抬手,修长的指轻抚着她莹润的面颊,他徐徐又道:
“这个人,你应当熟悉。”
闻言,赵念曦不禁眸光一跳。
父亲身死,兄长流放,过往宾客或遭牵连,或另投他处,而今,她熟悉且又在朝为官者,已寥寥无几。
沉吟一瞬,心中很快有了答案。
勾了勾唇,夜君慎微微倾身,温凉的声音缓缓道:“待见面,一切皆会真相大白。”
粗粝的指腹磨得面颊生疼,赵念曦偏了偏头,那人却忽然俯下身来,凉薄的唇贴在耳际,他循循善诱,
“与其从旁人口中知晓此事,我更愿听你说。嗯?”
微凉的气息喷薄在面上,赵念曦怔了一瞬,倏然抬眸,触及那双幽深的眼瞳,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
该……相信他吗?
挣扎片刻,她张了张唇,喃喃摇头,“不……”
宽厚的大掌轻轻捧起苍白的面颊,夜君慎抿了抿唇,低声喃喃,
“我只信你。”
沁凉的夜风掠过湖面,半日烟火残余的一丝火药气息萦绕鼻尖,面上一冷,赵念曦陡然回过神来。
“可惜……”
一把夺过他手中银簪,赵念曦轻嗤一声,忽觉心口一阵剧痛传来。眼前人影模糊,一阵天旋地转后很快陷入黑暗……
“曦儿……”
“李茂荣——”
“在!”
“来了!来了!!”
*
“嗤”的一声,最后一抹豆大的烛火没入灯油之中,摇曳一瞬,旋即熄灭。
室内未如预期般陷入黑暗,随着满壁斑驳的窗影渐渐散去,反倒愈发亮堂起来。
“唉!”
一声轻叹,老者缓缓收了银针,一一装入药箱之中。
见状,候在一旁的夜君慎不由凝了凝眉,大气也不敢喘。直至二人一同出了内室,这才低声问道:
“如何?”
捋了捋下颌长须,李茂荣沉吟一瞬,旋即回道:“赵姑娘许是惊悸过度致心神被扰,气血逆乱,我已施了针,暂时并无大碍。只是……”
转眸瞥一眼榻上仍旧昏睡的虚弱身影,夜君慎凝了凝眉,后悔将她逼得太紧了些。
“只是什么?”
一手拎起药箱,李茂荣随口解释:“赵姑娘身虚体弱,许多药皆需斟酌使用。但……”
见他神色不善,夜君慎不由攥了攥拳,“有话直说。”
“唉!”
摊了摊手,李茂荣无奈道:“侯爷,若要说寻常的跌打损伤、刀剑疮疡,老夫姑且称得上‘拿手’二字,但……这……着实不擅千金科呀。”
闻言,夜君慎不禁凝了凝眉,旋即吩咐黄霄张榜寻医。想到一事,又问:
“那位张世泽先生,今夜为何没来?”
黄霄回道:“道童称张先生与孙道长一同闭关,近日暂不见客。”
“嗯。”
李茂荣点一点头,心道,张榜之事也未必立即便有消息。出了屋门,他徐徐道,“听闻章大人常年在宫中行走,想必见多识广。侯爷若不放心,何不请他来瞧瞧。老夫也可与他一同斟酌用药。”
“嗯。”
微微颔首,夜君慎当即吩咐,“去请。”
*
空旷的廊庑下,寂寂无声。
夜君慎抬手召来暗卫,询问派去查探侯府旧事的人为何还没有消息。
“你再派几人,前去催一催。”
暗卫垂首应“是。”
“侯爷——”
一声疾呼,那抹清瘦的暗影迅疾消失在廊道尽头。
负手立在廊下,夜君慎转眸看向匆匆而来的颀伟身影,面色一沉。
“侯爷!”
云潇珩喘一口气,脸色乌青,“今夜突袭,为何无人知会我?”
哼!
“守口不严,难成大事。”
轻嗤一声,夜君慎缓缓背过身去,“你不必去了。”
云潇珩皱了皱眉,随即躬身道:“侯爷,末将熟悉西锦与周边邻国地形,防御……”
抬眸望一眼屋脊上愈渐高升的红日,夜君慎淡淡一笑,“有能者多的是,不缺你一个。”
旋即大步离开。
“还有……”
想起一事,他忽然停下步伐,“卫忠还需回京复命,潇珩既闲着,便负责沿途护送,如何?”
这……
神色一滞,云潇珩凝眉道:“卫大人腿伤未愈,不宜长途跋涉,想来晚几日也无妨……”
“潇珩有所不知。”
夜君慎缓了缓神色,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见了伤,圣上才能瞧见卫大人的忠勇与辛劳,这不正是他所求的么。况且,京中有御医有良药,早日回京,卫大人的伤必能好得更快些才是。”
云潇珩暗自垂眸。
此刻回京,不光突袭之事不成,连征战的机会亦没有了……讨伐西锦初见成效,师父的夙愿还未完成,他怎可贸然离开!
还有,他答应了李承孝,要找到下落不明的李峻山……
顿了顿,他忽然抬眸,极力争取,“请侯爷宽延几日!”
“怎么?”
抬手转了转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夜君慎淡淡一笑,“回京面圣不正是潇珩所求么?这可是顶好的机会!潇珩何故推辞?”
闻言,云潇珩不禁眉心一跳。
昨晚,假山后与莲娘的谈话被侯爷知道了?略一思量,他立即明白自己被人针对的缘由。
神色一转,忙点头应“是。”
“听说,京中灯红酒绿,富贵繁华令无数人神往。这份差事,着实比行军打仗安稳。”
“潇珩明白就好。”
夜君慎抬手拍一拍他宽厚的臂膀,而后沉声道,“日后面圣,务必把握机会,再谋一份御前当值的好差事,坐享荣华,可不比在这黄沙地里餐风饮露舒坦?!”
云潇珩抿唇一笑,“谢侯爷提点。”
顿了顿,似想起什么,“末将听闻,侯爷已经找回了那支凤钗,不知,是不是侯府丢失的那一支?”
那支凤钗确实被抹去了徽记,且残损严重,仅凭外观并不能就此认定是,或者不是。
默了默,夜君慎淡淡一笑,意味不明,“潇珩果然消息灵通。”
“侯爷多虑了。”云潇珩随口解释,“那支发钗若是假的便罢了,若当真是侯府失窃之物,末将无意变卖,恐难辞其咎,是以特别留意。”
说罢,又抱拳道,“不瞒侯爷,莲娘与末将师出同门,其人品秉性再清楚不过,末将愿担保,她绝不会做出私盗财物这种事。”
“若侯爷信得过,末将愿亲查侯府失窃一案,找回失窃之物,给侯爷一个交代,也……还莲娘一个公道。”
“还请侯爷允准。”
闻言,夜君慎不禁勾了勾唇,轻嗤:
“杀鸡焉用牛刀。”
说罢,徐徐转身,“此事本侯自会处置,不劳潇珩费心。”
清润的眸光瞥一眼那抹魁伟的暗影,云潇珩敛了敛神色,忽然开口,“若没猜错,那支凤钗,应是一对。”
此事并不足奇,夜君慎脚下不停,继续往前,接着又听云潇珩继续道,
“我知道另一支发钗的下落。”
闻言,夜君慎眸光一凛。
如果另一支凤钗仍在赵念曦手中,她也不必冒险伪造一件赝品诓骗他。
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云潇珩所说都是真的。
默了默,他徐徐回身,“本侯如何信你?”
云潇珩面色沉静。
“侯爷以为,莲娘为何宁可折价贱卖,也要毁了那支发钗?!”
那支凤钗上,印有淮阴侯府的徽记。
若是担心叫人察觉惹来祸事,抹去徽记也在情理之中。但,也不至于连同宝石珠玉一并儿去掉。除非……
攥了攥拳,夜君慎蓦然抬眸,
“为何?”
对上那抹冷冽的目光,云潇珩心知自己猜对了一半,心中更添一分胜算。他淡淡一笑,随即提出要求,
“只要侯爷愿意宽延几日,末将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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