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今日晴朗无云,到了夜里星子清晰的垂挂在天空上,年轻公子站在庑廊之下,江含音在他眼波流中看见了人间另外一条星河。

那双凤眸内碎芒点点,光影柔和,将春日的温暖都揉尽在其中,引人沉溺。

一个男儿家,怎么会长了双如此好看的眼睛,勾魂摄魄的。

江含音心中由衷的赞叹,末了才反应过来是太夫人有请,怎么会见到威远侯?

她顿时心惊肉跳,迈过门槛的一只脚亦缩了回去。

宋铭越在灯影绰绰中终于看清楚了江含音的面容,柳眉杏眼,娇俏灵动,眉眼间虽然还带着些许稚嫩,却不妨碍她那种叫人看一眼便觉得可亲近的气质。不怪他祖母明里暗里试探,有撮合之意,确实是讨长辈喜欢的模样。

不过若是她此刻若是把脸上惶恐的表情收一收,会更可人吧。

——他把人姑娘吓得不轻。

“江姑娘莫怕,我禀明了祖母才邀请姑娘前来,请姑娘用餐便饭,还有事想要当面问问姑娘。”宋铭越用着温软的语气,牵袖比了个请的手势。

他常被外人惧怕,倒是习惯了,但开口解释还是头一回,细细一品还挺新鲜有趣。

春夜里的风轻轻吹着檐下灯笼,摇晃的光在江含音眼中时亮时模糊,她站在门槛外,踌躇着向身后张望。

来路的方向已经被暗夜吞没,而眼前的小院灯火璀璨,像及了是在请君入瓮。

又或许是……自投罗网?

江含音迟疑片刻,重新抬起脚跨入门槛。

她留在侯府不就是等个结果么,自投罗网也好,请君入瓮也好,来都来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宋铭越将她的心路历程都看在眼里,发现小姑娘根本藏不住心思,一切情绪都表露在脸上了,直率得可爱。相对比之下,他像极了走街串巷的拍花子,在拐卖诱哄。

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多少有些滑稽,他忍不住笑了声。江含音听到他的笑,还没抬眸探究,脸颊先莫名发烫。

“江姑娘坐,不知姑娘的口味,若有不喜欢的,还请海涵。”宋铭越信步走下台阶,引着她来到立着花树形烛台前的石桌边。

江含音朝他福了一礼,道了声见过侯爷,这才挨着放置着软垫的石凳子边坐下,脸上的温度居然还在攀升,闹得她更是没敢抬头。

两人落座,方才引路的婆子端来水为两人净手,然后便出了院子,在门口守着。

宋铭越其实也没有小姑娘单独相处的经验,见她耷拉脑袋,猜想多半是怕生,又是和外男共处一院,不自在是肯定的。

他便执筷在满桌佳肴中挑了颗饱满的虾仁,还细致地蘸上小碟内的老陈醋,才放到她碗里,“姑娘尝尝这道龙井虾仁,是浙菜,前儿府上来了今年新采的龙井,这道菜正是时节。”

江含音知道龙井虾仁,还知道龙井又属春茶最好,有句话叫‘雨前上品,明前珍品’,就是指龙井在春日采摘的时间。明前是指清明之前采摘的,雨前便是谷雨之前,龙井虾仁用清明前后的龙井烹制最为美味,只是那明前龙井常常有银子都买不找。

——这些都是娘亲告诉她的。

“你母亲是浙江人士对吧。”宋铭越见她只是盯着碗里的虾仁,迟迟不起筷,便又给她夹了一块东坡肉,“我想着你或许喜欢吃浙菜,就叫厨房准备的。不过厨子是京城人,未必做得正宗。”

江含音的双眼忽然就酸涩难忍,依旧是一言不发,却终于动筷,把碗里白玉似的虾仁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宋铭越见她愿意一尝,眼底淌过笑意,为自己斟酒,三指托着杯子送到唇边微抿一口,享受着这难得的闲适一刻。

男人喜欢酒桌上谈事,但他多数时间是不耐与人这般虚与委蛇,身在要职,雷霆手段更容易得来自己想知道的结果。可面对恩人的女儿,又是个小姑娘,叫她干坐着怕徒添紧张,所以才命厨子做了一桌佳肴。

当然也有他的一份私心,准备放松她的警惕,循序渐进的勾着她说话,叫她把内心深处最诚实的想法说出来。

到了此刻他却不想去费那些心思了,觉得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可能在一个藏不住情绪的小姑娘跟前,他再耍心眼,自觉老脸挂不住吧。

“我娘亲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龙井虾仁的做法,也时常给我做。只是总爱说不知是不是离得家乡远了,做出来的菜味总不及在家乡时有滋味,后来又说可能是龙井用得不对……”

沉默许久的江含音忽然说道,仔细分辨,可听出她声音带着特意遮掩的哽咽。

宋铭越放下酒杯,并没盯着她把她藏起来的情绪探究到底,而是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虾仁。

她小小声说谢谢,低着头再次把虾仁吃了,顺带把碗里的东坡肉也一块消灭。

她大清早就被继母催促着出门,只吃了小半块煎饼,到京城后倒是坐在街边吃了小半碗热乎乎的馄饨,如今都到夜里了,饿是当然的。

而且她明白宋铭越肯定是花了心思,才会得知她母亲是浙江人士,然后让人备整桌的浙菜。

在江含音看来,精致瓷碟上装的已经不单纯是佳肴,还有着侯府不动声色的温情,为身心俱疲的她给予一片安宁。

她此刻有触景生情,亦有感激,更是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化为食欲。

自从她娘亲去世后,这是首回有人用心为她准备一顿饭,如何能辜负!

刚才还情绪低落的姑娘,忽然就放开了,拿起筷子,端起热乎乎的米饭,就着可口的菜肴,一口接一口。

宋铭越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愣了愣,眼底闪过诧异的光,不明白她怎么就胃口大开了。

不过总比她一直闷着强,而且……他眼角余光忍不住看向她伸向东坡肉的筷尖,色泽诱人的肉块被夹住时还会迸出汁水,然后再落入小姑娘的碗里,汤汁将雪白的米饭染得晶亮,再被她小口咬着,腮帮子再次鼓起小小的弧度。

他肚子咕的一声。

给皇帝办差,连着三日都在路上奔波,五脏六腑都灌满冷风,他丝毫没有胃口,却不曾想看一个小姑娘用饭,把自己看饿了。

好在小姑娘用得专注,并没察觉他的失态。

宋铭越指尖微微一动,也端起碗,夹上一筷子东坡肉,慢条斯理的进食。平时觉得油腻的肉块入口即化,肉汁的香气搅动味蕾,更是叫他食欲大增,可等他再看向那碗东坡肉……里面只剩下浓稠的汤汁。

江含音把碗搁下,拿出帕子细致的擦拭嘴角,满足的舒一口气,朝宋铭越笑道:“谢侯爷的款待。”

客人用好了,主家没有只顾吃的道理,宋铭越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和碗,喊了声上茶。门口的婆子立马进来收拾,奉上香茗。

少了碗碟,足够四人围坐的石桌就变得空荡荡的,方才轻松的气氛亦一扫而光,两人相对坐着莫名又冷场。

宋铭越向来都是掌控场面的人,今日状况频发,难得让他怀疑起自个的能力了。是什么时候起,他被一个小姑娘完全打乱了计划和节奏?

他失笑,借着灯烛的光看面前的人。

郎中配的消肿药效用很好,白皙的脸颊此时只有微微红印,观察细了,还发现她鼻梁左侧有颗小小的朱砂痣,正好落在她长睫投下的扇形阴影中,甚是可爱。

今日在花厅,她的样貌他没多看,倒是把江父的样子记住了。眼下打量对比,她的五官与江父并不多相像,估计是随了她娘亲,是南方姑娘那种柔美的精致。

“冒昧让江姑娘淌着夜色走一趟,是想问问姑娘往后的打算。”他到底还是成为主导的掌控者,把第一个问题先抛了出来。

江含音挺直了脊背,看似紧张,其实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如实道:“自然是家去。”

和他所知的答案一样,并且说得如释重负,像是就等着他提起此事。

他微微地笑,眼底有更深的笑意:“可姑娘的娘亲确实有恩于侯府,当年父亲亦交代要我等要铭记恩情。今日见过你父亲和继母,可以看出来你在家中过得并不算好,如若回去,你继母若为难你如何?”

“为难……”她倒是笑了,故作轻松,“有什么好为难的,等及笄嫁出去了,便成了夫家的人,为难也顶多只有一年半载的时间。”

话是不假,是个通透的人。

可她不知为难女子的手段有多少,到了年岁的女子未必能嫁人,可能会被送去当个永远无法出头的妾室,一辈子都被压在主母底下谨小慎微。

“我倒觉得,你不妨留在侯府。”宋铭越其实已经有了安排,但也不能强人所难,婉转地提醒道,“我祖母与母亲都极喜欢你,以其盲婚哑嫁,你不若留在侯府,能够为恩人的女儿照拂一二,也算是全了长辈们对你娘亲的感激之情。”

“留……在侯府?”江含音心头一惊。

她一个外姓人,身份低微,即便娘亲有恩于侯府,也不该留下她吧。而且留在侯府,到年纪了不也还是要盲婚哑嫁吗?!

这和她回家以后什么区别?

她猛地抬头看向宋铭越,只见他凤眸带笑,目光有着期许,她免不得细品他刚才那番话。

以其盲婚哑嫁,不若留在侯府……以其盲婚哑嫁,是说留在侯府便不是盲婚哑嫁?

从头到尾,侯府都没承认当年让后辈娶她进门的约定,应当是不作数,或者根本没有这回事。宋铭越亦一直不曾提起,那她留下的意思是……江含音脑袋里嗡的一声,霎时瞪大了杏眼,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站了起来:“我、我不与人当妾!”

这下又把宋铭越闹错愕了,说道:“没让你给人当妾……”他话到一半,忽然转过她制造的那道弯,明白是刚才话赶话,让她误会了!

他实在忍峻不住,摇头失笑:“江姑娘误会了,让你留在侯府,并不是要你当我的妾室。那不是糟践恩人的女儿吗,会被雷劈的……”

误、误会了?!

江含音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宋铭越也不再拐弯抹角,害怕闹出更大的误会,“我和祖母、母亲商议过,不如让母亲认你为义女,归到长房,如此你也不必再回家去受继母为难,是个两全之法,姑娘觉得可行?”

**

怎么回到客院,江含音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自个把脸丢尽了。她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脑海里都是刚才自己神赳赳、气昂昂吼那声我不当妾的画面。

天啊!她怎么那么蠢!

她哪里还有脸再见宋铭越!

她捂着脑袋,在床上来回打滚,恨不得滚穿床板,在地洞里钻起来才好。

至于宋铭越,倒没再多想她误会的事,而是在她离开后着人去厨房,把被窝里的厨子挖出来,再做了一回东坡肉……

宋铭越婚前:没吃饱。

江含音:我好丢脸。

宋铭越婚后:没吃饱。

江含音:你不要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