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江父被方氏尖锐的嗓音吓得一哆嗦,抬眼就瞧见郝妈妈鄙夷的眼神,顿时老脸发烫,一把拽住方氏的胳膊将她扯出了屋。

“要不是你在边上添油加醋,我也不至于懵了头,打了孩子!”江父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摘下腰间的钱袋子,掏出几颗碎银塞方氏手里,“你自个雇车先回去吧!”

方氏错愕地看看手里的银子,又看看对自己一脸嫌弃的男人,顿时方寸大乱。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今日居然会被摆一道!

江含音平日在家里从不拿主意,不管他们夫妻有什么要求,都是温温柔柔的答应,可谓是有求必应。然而今天的有求必应,是让她彻底丢了继母的威严!

方氏惶恐地看向丈夫,江父却不耐烦地挥手赶她。

一辈子从商的人,怎么会算不清楚账?

他带女儿侯府确实有私心。只要和侯府沾上一丁点的关系,于他们江家而言那就是走上康庄大道,富贵唾手可得,比他每日为那点蝇头小利累死累活强太多了!

眼看要到手的富贵,哪里能够让一个女人给搅黄!

江父果断得很,却不想自己的做法更叫人看不起,连带亲生的女儿都对他失望透顶。

江含音冷眼看着夫妻二人闹官司,又恼又羞愧,连眼泪都快被两人臊出来了!

她一脚跨过门槛道:“爹爹也不必只说娘子的不好,我们一块出来的,当然是要一块走!”说罢拽着父亲的袖子往外扯。

郝妈妈来这里是主子吩咐要替小姑娘出头的,可不敢真让她离开,忙笑着拦她劝道:“从京城回到姑娘家,起码得走两个时辰路,那会子天都黑了,荒郊野外的万一有歹徒可怎么好。姑娘还是先让郎中请个脉,在侯府歇一晚再说吧。”

方氏终于回过神来,知道此时非彼时,想要留下该讨好的人是江含音!

“音娘你别生气,这位妈妈说得没错,是你娘亲曾经有恩于侯府,我这外人不该僭越说三道四!看在你弟弟妹妹的份上,你原谅我这一回行吗?”方氏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捧着江含音的手哽咽着哀求。

江含音抽出手,往后躲了两步,后背被郝妈妈抵着。

她抬头,正好对上郝妈妈安抚的温柔目光,便听到对方朝继母道:“说要走的人是方娘子,姑娘可从头到尾没说你一句不是。这处院子拥挤,江掌柜虽然是姑娘的父亲,住太近了到底不方便,这样吧,我给两位另外安排住处。”

郝妈妈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话音一落,朝站在院门口的丫鬟婆子使个眼色,自然就有人把两夫妻请出去。

夫妻俩在外人跟前都丢了脸面,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灰溜溜跟着去别的住处。

江家闹腾的两口子离开,郝妈妈这才牵着江含音的手,把她再往屋里带,边走边说:“姑娘方才就很好,万事不可太过委曲求全。虽说是要敬着长辈,可那得看是什么样的长辈,究竟值不值得尊敬!有个词叫立足,站稳脚跟的意思。不管姑娘是在娘家,还是往后出嫁了,到婆家,都得要有让他们知道您的度和底线,绝不是能叫人好拿捏的,如此才算是立住了。”

这是肺腑之言,江含音明白郝妈妈是太夫人派来给她撑腰,多半是还想着报答她娘亲当年的出手相助。

她心中感激,红着脸小声道谢。

郝妈妈笑着扶她坐下,示意郎中来号脉,一手轻轻贴着她的背说:“我懂姑娘的惶恐,今儿我拿大,姑娘再听我这老家伙一句劝。您一心想要回去,可曾想过即便回去了,往后的日子您继母可能会变本加厉苛待?不管当年的事情如何,总该有个说法,我们太夫人又是菩萨般的人,她也不会放任您被继母欺负,您今儿安心住下来啊。”

道理江含音其实都懂,被郝妈妈再三地劝,心中除了感激,也不忸怩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已经说明白自己的意愿,事情总要有个结果。在侯府叨扰一晚能得个安心,她自然愿意。

她朝郝妈妈点点头,抿唇腼腆的笑:“我都听妈妈的。”

她这一笑,可算是有点精神头了,那双本就好看的杏眼像泡在泉水里的墨玉,润泽生辉。

郝妈妈瞧着欢喜得很,喊来原本在院门口守着的小丫鬟,吩咐她今儿就在院子里伺候。

郎中问诊十分仔细,最后留下消肿的药膏,便和先郝妈妈一块离开小院,而小丫鬟张罗沐浴的热水,服侍着江含音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沐浴过的小姑娘脸颊嫣红,红肿的掌印更加明显,小丫鬟轻轻的为她抹上药膏,再低头一瞧,发现她就那么趴在枕头睡着了。

**

客院不但有太夫人的眼线,宋铭越的人也将小院内的纷争详细汇禀。

江家夫妻的心思昭然若揭,倒是江含音出乎他的意料。

早在小丫鬟来禀报江含音挨打时,他便明白她有故意的成分,只是当时没法分清她目的,在揣测她是否和江家夫妻一般准备挟恩图报,然后顺势留在侯府。如今看来,是他太过小人之心。

他刚沐浴过,发梢还在滴水,伸手取来中衣穿上,把重新包扎的伤处裹得严严实实才走出屏风,朝站在屏风前的人道:“快马来回上溪镇要一个时辰左右,戚三回来,让他直接到书房寻我。”说罢,随手又拿起一件直裰套上大步往外走。

探听消息的人还是晚了小半个时辰回到侯府。

此时天光只剩微弱的一丝,宋铭越的书房亮着灯,他正站在桌边练字,修长的身影倒映在窗纸上,儒雅的姿态很难将他跟恶名昭彰的锦麟卫挂上号。

“大人。”戚三弯着腰,在窗外喊了一声。

窗纸上的影子一顿,下一刻窗户被轻轻推开,宋铭越清俊的面容显露在窗后。

戚三道:“属下从上溪镇回来的时候在柳县又停留了片刻,耽搁了些许时间。”

“和柳县有什么关联?”

“江姑娘的母亲是在上溪镇遇到老侯爷,当年的事和柳县没有关系。”戚三将事情娓娓道来,“属下在上溪镇找到当年江姑娘母亲买伤药的老郎中,和老侯爷当时留下的伤药经过对比,确实是一样的。老郎中年纪大了,有点耳背,但还记得当年是一个大肚子的妇人找他要的伤药,江姑娘母亲救下老侯爷是真。至于柳县……是和江姑娘还有她继母有关,也正是柳县的事,江掌柜才会提起当年的事。”

宋铭越指尖在窗棂敲击了一下,静谧中,沉闷的声响仿佛如同巨石甸甸压在人心头。

结合方氏今日种种,宋铭越心里已有了猜测。待戚三靠近,压低声详细说来,他映着光的凤眸便微微眯起,一股寒意从中掠过。

**

“姑娘,姑娘……”

江含音耳边有声音,她还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半梦半醒,眼皮重得睁不开。

眼看马上要逃离追捕自己的人,一只手忽然冒出来搭在她胳膊上,她一阵心悸,耳边传来小丫鬟清晰的说话声:“姑娘醒醒,太夫人那边有请。”

江含音睁开了眼,终于从梦里的惊吓中清醒,一双杏眸含着雾气,灯烛下的面庞还遗留着些许彷徨。

“姑娘做噩梦了?”小丫鬟见她醒来,温柔的拍拍她后背,“可不能再睡了,姑娘晚饭还没用呢,太夫人那边有请,奴婢给您梳头吧。”

她这才紧张地坐起身,往窗外一瞧,夜色将窗纸都蒙了层深色,天居然黑透了。

在人家府上居然一觉睡到天黑,江含音脸皮嫩,即便没人会责怪,自己就先羞得脸上一片火辣辣的。

在江家,家里就只有一个仆妇,多数时间都在伺候方氏,她习惯了自己梳头。她利索的挽了个双丫髻,一回头,便见丫鬟拿着一套簇新的衣裙在等着。

“府上有和姑娘差不多年纪的小姐,这衣裙应当合身。”丫鬟说着就要给她穿上,她哪里好意思要人家的衣裳,连连摆手,丫鬟又道,“这是老夫人特意替您准备的,姑娘试试看。”

长者赐不可辞,眼下又要去见太夫人,万一老夫人也在,她没把新衣穿上,似乎显得太不知好歹了。

她喃喃地说谢谢老夫人费心,到底还是换上了那套水红色的衣裙。

银钗布衣的江含音是淡雅清秀的美,如今换了身明艳的衣裳,人还是那个人,五官却像大家手下的仕女,被点上一笔浓艳朱砂,鲜焕明媚。

“姑娘可真好看呀。”丫鬟来来回回打量,由衷感叹。

江含音抿唇笑。

姑娘家哪里不喜欢人夸美的。

这般都妥当了,丫鬟便送她出门。门外已然候着两个仆妇,一个挑着灯,一个站在门边,见到她都齐齐屈膝喊姑娘。见礼后一位走在前头打灯,一位扶着她胳膊引路往前走。

江含音向来话少,在陌生人跟前更不知要说些什么,索性低头看路,偶尔偷偷踩上灯笼倒映在地上的光晕,自寻乐子化解一路来的紧张。

“姑娘,马上到了。”

又穿过一道月洞门,江含音已经走得微喘,终于听到快到地方,抬头打量四周发现并不是白日所见过的景致。

是太夫人的住处吗?

她正疑惑,两人已经带着她转过小片的竹林,一道院门便在此路尽头,门梁下挂着两盏大灯笼。

仆妇将她带到门口,说了声姑娘请,待她迈过门槛,再仔细一瞧,发现庑廊下站着道修长的身影。廊下灯笼的光染亮了他的眉眼,在她看过去时,他眼波微微一荡亦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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