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数年,带去的“荼”都被义渠人重金抢购一空。
后来先祖们想了些法子,又从南越诸国引了些株苗回来,小心伺候养活,花了十数年时间在巫山多处湿热之地栽种,栽种了近五十年,才有了现如今的产量。
“既然是这么神奇的东西,能解肠毒。为何咸阳城内无人知晓?”
白起不是没跟义渠人打过交道,他们除了马牛羊富足些,其他的,贫瘠穷酸的很。咸阳城里的这些人都比义渠人豪奢百倍,好东西何须卖给义渠人?
“义渠国饮食主要以奶肉为主,一年四季都吃不到菽谷、瓜果、菜蔬,自然肠毒难解。秦国恰巧相反,奶肉难得,不说瓜果菜蔬,就是那菽谷都能让人通体顺畅,积不下什么了不起的肠毒。
老义渠王就是老迈不运动,又喝奶吃酒肉,想通畅都不能,必须得喝“荼”才能康健。”
况且,巫山离咸阳不过千里,区区几百里地,若是流行开来,引人盗种,只会越发烂贱,卖不出好价钱。珍藏密敛,反而能够维持一阵“荼”的暴利。
现已深秋时节,冬至之前,他们“商”队会陆陆续续将这一年采摘的“荼”尽数送来咸阳,那时候——
“那时候恰巧是义渠人率众来咸阳,进宫向大王朝贺的时节。我母家的这群人会在咸阳城东西南北四个贾市“易馆”都会备足“荼”砖,十日内尽数卖给义渠人。”
然后带着财物趁秦岭大雪封山之前,奔赴蜀郡购置一年所需的粮食和货物,顺江而下返回巫郡,码头卸货搬回巫山,再等来年。
白起待我说完,内心深处觉得我们这群人狡猾诡诈,机关算尽,诓骗义渠人买“荼”牟利。
“比我们这些上战场卖命的人,强过不少。无需为国耕战,糊口谋生。”
贾货易物,不事耕战便能得千金之利。白起阴阳怪气之余,不得不敬服卫鞅当年重农抑商之举。
秦孝公时期,公孙鞅变法重修《秦律》,明文规定“重关市之税”,“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奴”,还专门给他们设定“市”籍,严课重税之余辅以徭役,抑制其发展壮大。
“不农之征必多,市利之租必重”的抑商措施,曾经一度是秦国施政的底色。
直到先惠文王登基,才废除了大部分抑制贾货的严刑峻法,仅留下《秦律》中“壹山泽”之策,专卖盐铁,保留“右府、左府,右采铁、左采铁”等盐铁官的官职。以及《田律》中规定:“百姓居田舍者毋敢酤酒,田啬夫、部佐谨禁御之,有不从令者有罪。”
这才有了咸阳今日的繁华贾市。
白起阴阳怪气顿时让我觉得好笑,这人真是迂腐。
“你这人,可怜‘厉所’孤儿,军中又不吝钱财抚养军士,既对他们有悲天悯人之心,为何对我这母家来的‘商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对于我母家人的鄙夷,真是丝毫不掩饰,多少令我有些不快。
“那能一样吗?‘厉所’孤儿和军中困苦军士,都是秦人,他日为国耕战,征战四方,皆是我大秦的好儿女。”
白起直接怼我,哪像你母家人似的,偷奸耍滑,重利亲义。巫山那么大?没地种?白起始终认为我母家“商人”行贾事是不务正业,他看不上这等营生。
我忍着怒气,不想与他争执,心里略微翻了翻白眼,你以为投奔而来的是三五十人啊?几千上万的人,巫山贫瘠之地,光靠种地哪里养活得了?
悠然说道:“你自己也说商朝已灭,他们国破家亡投奔而来,又不是秦人,才做了贾货买卖的营生。他们无地可耕,无国可战。”
当我掷地有声地反驳后,不想再与他争执,否则好不容易和睦的局面又得打破,赶紧岔开话题,说别的去。
白起说不过我,像小孩子一样气得坐在原地,闷不吭声不搭理我。
我见他又使性子,着实没心思看手中账目,放下竹简。缓步走到这位武安君身边,可怜巴巴地哀求我我的夫君:“他们也是一群可怜人,先时如丧家之犬投到我母家门下,先祖施恩收留。现如今,母亲把他们托付给了我,我尚有郡主之尊,能帮他们一世就扶持他们一世。”
我撒娇一般摇晃着一脸不悦的白起,嗔怪他:“你生哪门子气嘛?”
白起被我磨得没法,挤出一句话:“你现在是武安君君夫人,到底尊卑有别,你也别太礼贤下士了。他们贾货图利,自去贾市‘易馆’经营自己的营生便是,来咱家做什么?”
刚刚那叫‘吕四’的,区区一介布衣也敢与他武安君的夫人平起平坐,他看着就来气。换在他军中,拉出去打十五军棍,教教他规矩。
我自是知道他的古怪心思,男人的等级制度,深入骨髓难以磨灭。王兄如此,穰候如此,他亦如此。
“过来看看我母家人给我送来的好东西吧,有一些还是他们专门带来送给我们的新婚贺礼。”
我哄着他,硬是拉扯他过去,看“商队”搬进来的一箱箱礼物。
随便我开了一箱,见里面竟是黑色皮料包裹的各色料块。拿了一块拆开,明澄澄的“海藤黄”闪耀日光之下。
这时候,嬴娉带着巴清她们,蹦蹦跳跳地跑来看稀奇。
娉儿调皮地当着我们面把箱子里面,挨个把皮料拆开,好奇看看里面都是什么颜色的料块。
赭石、朱砂、藤黄、青金——
娉儿翻得乱七八糟,自己手上衣裳上都是五颜六色的印记。
翻到底看没什么稀奇的了,又倒腾去开另一箱子,一阵叮咚作响,这丫头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精致小盒子。打开后,不知此是何物。拿着东西,转过头问我:“姑母,这是什么东西啊。”
白起也凑过来瞧看,我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云刀、耳起、银镊、银勺、银扒、音叉还有鹅毛棒。这是小时候巴娭毑给我采耳用的器具,许久没有使了,都快忘却此物了。
我拿着这这盒子递给白起,
“这是他们的心意,你好好收好吧,给你用的。”
白起看半天没明白这是什么?还没等他问出口,娉儿拽着我腰带,迫不及待问道:“姑母,这是什么啊?”
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低头笑着回她:“是给姑父采耳用的。”
白起傻愣愣地盯着我,看样子没听真切,我含着笑意指着自己的耳朵,“用来给你掏耳朵里的耳耵。”
我打开乌木盒子,拿出里面的家什,耐心给他一一讲解,如何用云刀轻刮耳毛,用耳起撬动耳结,清除耳垢,用来将耳道内的耳垢、耳结等慢慢夹出,一直讲到用盐水冲洗干净后,拿鹅毛棒一根一根地拭干耳道里的细小水珠。
他听得愣神,没想过掏个耳屎我们这些人还能想出这般花样,尬笑几声,“你等是做绝了享受之事。”
大王的六英宫中都未必有这等精绝享受的玩意。我与他谈笑晏晏时,娉儿气喘吁吁地抱着自己选出来的大小不一的“藤黄”料块,向我撒娇要来做衣服的染料。
“一两块就够染一整身深衣,你要这么些,都够你来年裁制春夏襦裙的。你这一年到头,都要穿一种颜色的衣裳?”
“藤黄”虽难得,可娉儿那图新鲜的性子,只怕穿几次就腻味丢一边去了。还是姹紫嫣红各色均衡,依着时节天气给她染布裁衣为好。
“这‘藤黄’罕见,咸阳城里就没见过几个穿这颜色的衣服,姑母索性都给我吧。”
娉儿说,三日后王嫚生辰,邀约了她与嬴缇去家里庆生。王嫚她们家给她庆贺生辰摆了‘投壶’,还备了野兔,邀约众人去比‘走犬’。
娉儿不好意思空着手去,白吃她家宴席。
“我生辰她还送了我一挂金丝银错的珊瑚佩呢。”娉儿略微苦着脸,她翻箱倒柜几日也没找到合适的礼物送王嫚。看这“藤黄”难得,想送给王嫚当贺礼,至少也不算寒酸。
“藤黄”,不过是海藤树割皮取汁,用竹管接着,晾干成块,并不是什么金贵物,不过就一染料。先前我都是拿这个沾水,描画帛巾纹饰,填涂深衣花样。
娉儿这是把“藤黄”当成“帝王青”一般金贵的染料块了。
我连声称她糊涂,“且不说这不是什么金贵宝石,即便是,人家送你的是精雕细琢的饰品。你也不合适就拿着这几块不成器的东西,送去当贺礼啊。”
娉儿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我见她为难模样,给她出了个主意,“这样,既然生辰上要比“走犬”,可用这‘藤黄’染制一套黄色的“驭装”。先前你磨巴清她们给你采买牛皮,缝制皮甲,成,这会儿“驭装”搭着皮甲正好成一套,当贺礼刚刚好。”
娉儿恍然大悟,连声儿称:“妥妥妥——”
“若是要染,就一并多染两套襦裙,你若着“藤黄”深衣赴宴,又送王嫚一套‘驭装’,好歹送嬴缇襦裙,全乎三人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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