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起娉儿遗落在地的那堆包料的黑皮子,叫来内侍,让他转交给司配,用来做包步履的皮底。嬴娉这丫头,驴踢马槽的,步履三不五时就得换。将就这些料,给她的步履包上黑羊皮,做成皮履,怕是还耐用得久些。
我顾盼之间想起久坐在旁的白起,让内侍转告司配,连同君上的步履也通通改成皮底。
白起简朴惯了,推说不用。
“你们女眷讲究这些,我就不用了。你留着给自己裁制几双吧。”
我接过乳母抱来这边晒太阳的鄢儿,含饴弄子,怡然自得地拽过白起,让司配过来给他描脚样。
“除了你和嬴娉,谁步履需用皮子啊?我们家住着,没事儿也不往外出跑。给你们俩做鞋,才不浪费这黑羊皮子。”
白起一听,言之有理,乖巧地由着司配给他描样。
“呀——我突然想起来,她们要比‘走犬’的,咱家没狗啊。”
娉儿面露惊慌神色,过来这边找我,一开始就是为了让我给她寻摸猎犬的。
说话半天,反倒忘记正事儿。
“汪汪~~~”就在此刻,不远处外府传来一阵急切而愤怒的吠叫之声。
娉儿四处观望,听声寻迹。
“糊涂——”
我骂嬴娉丝毫没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机敏。这几天出入内外府不下十次,竟还要找我寻摸猎犬。吕四他们南来北往,上路还能不带条夜晚看守的恶犬?
“去找你吕四叔借狗,我记得他们先前都会带两条‘川东犬’,极凶恶好斗。若是你不好驾驭,就说我说的,让他三日后陪你走一趟王府。那狗比‘走犬’,定能胜过众人。”
嬴娉高兴得手舞足蹈,打了一下她弟弟的小屁股,一溜烟跑去外府,找吕四借狗。
三日后,嬴娉穿着熨烫整齐的衣裳,着精致小皮履,牵着吕四给她的“川东犬”,跟着她姑父出门了。
祭酒王稽此次爱女生辰,特地写了帖子邀请了武安君白起。白起本不愿去这种场合应酬,可是嬴娉既要去贺王嫚生辰,他不去实在驳人面子。我唠叨他两天,他才磨磨蹭蹭的答应。
俩人用完早膳一起出门,本是打算入夜才回来。
不料刚过晌午的功夫,嬴娉一个人气呼呼地回来了。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跟着她的侍女怎么敲门,她都不应声。几个跟她的小奴不放心,跑来我院子找司配拿主意。
我急急忙忙地去了东偏院叫门,没等我叫几声,嬴娉就哭哭啼啼地出来了。
一见我,抱着我就嚎啕大哭,蜷缩在我怀里呜咽,一句整话都说不全乎。
“怎么了?是‘走犬’输了?”
嬴娉摇摇头,连说没有。“川东犬”一上场就压倒性胜利,三只野兔子,一下子被它咬死了俩。另外一只,被它和司马家的西域‘细犬’活活撕成了两半,这狗可给她涨脸了。
嬴娉躲在我怀里逐渐平息了情绪,好一会儿才告诉我发生何事。
王家除了邀请她们几个之外,还邀请了其他官眷。魏子嫚也在受邀之列。
嬴娉身着华服闪耀登场,送王嫚的那一套‘驭装’,也让王嫚喜欢极了。她们三个小姐妹,在宴席结束后,换场去“走犬”前,齐齐换上了各样的“藤黄”色的衣裙。
三人锦衣华服,衣衫鬓影,青春动人,大出风头。
嬴娉带的“川东犬”又拔得头筹,赢了众人,更是开心咯。
魏子嫚当时也牵着自家的猎犬,来参加王家的“走犬”,本想着能赢个彩头。没想着竟被嬴娉压过风头去。
仗着自己哥哥魏子季在场,兄妹俩一起上前阴阳怪气地挑衅。
直接讽刺嬴娉送不值钱的玩意儿哄王小姐开心,不过是少见的颜色的布料,也值得献宝一般当贺礼送上。挖苦她说:“你姑母魏郡主若真心疼你,至少也该拿出些真宝贝来给你充作脸面。可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到底不是白家名正言顺的小姐,魏郡主在你身上使唤钱财还是要缩手缩脚一些。”
兄妹俩还故作好意地劝她,还是回侯府好些,在姑父姑母家里呆着,算怎么回事儿啊。
娉儿被激怒,直接对她们兄妹破口大骂:“我姑妈待我如何?你们这两个庶出贱种也配挑唆。我即便不是白家的小姐,我也是我父母嫡出的女儿,我是我娘名正言顺生下的。跟有些人可不一样,无媒无聘,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娉儿直接踩到兄妹俩的痛处,讥讽他们庶出身份。
“你们这样庶出的子女就知道金银宝石值钱,粗鄙。我这一身衣料是我姑母让人从南海国万里之遥带回来的“海藤黄”染制,咸阳何曾见识过有这等颜色?尔等有眼无珠,也配耻笑别人。”
娉儿嘲笑魏子嫚如同她母亲一般毫无见识,就知道没命地往头上插宝石珠钗,生怕显摆不出穰候府上豪奢。
子嫚见自己的侄女也开始对她不敬,直接当着众人面辱骂她庶出身份。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狂什么?自以为嫡出就万年无忧了吗?既然腰杆这么硬,怎么跑到别家去当小姐啊?你既然是嫡出,你大可以接着留在穰候府啊。”
魏子嫚也不是好惹的,既然撕破脸就撕到底,豁出去恶狠狠地告诉她残忍的现实。
“你狂的日子的早就过去了,我母亲现在才是名正言顺的穰候夫人,我现在就是穰候府名正言顺嫡出的二小姐。不日,等我哥哥子季被册立为世子。你那个奶娃娃的弟弟嬴鄢,就彻底没戏了。
嫡子嫡孙又如何?十年风水轮流转。
现在,我哥子季和我才是父亲的嫡子嫡女。等他日子季袭爵,你和嬴鄢不也还得恭恭敬敬地给你们叔叔请安下跪,叫他一声儿‘穰候’吗?”
嬴娉被魏子嫚气得发抖,若不是魏子季挡在中间,她几乎就要冲过去打她。
魏子嫚看嬴娉的表情,又添了把火激怒她。挖苦她天真可笑,王家盛情邀约她这个无父母仰仗的落魄小姐来这宴会,根本是为了跟武安君白起搭上线。若她嬴娉不是随着姑母嫁入白家,王家都不记得会邀请她。
嬴娉最后没忍住,气得含着眼泪一个人回了家。
我听她说完,几乎是气到浑身发抖。穰候那个老匹夫,终究是要将世子之位给魏子季了。扶正赵姬,就是为此。
入夜,白起归来。
知我已闻嬴娉和魏子嫚争执之事,宽慰我道:“此事子嫚小姐挑衅在先,她母亲赵姬当场呵斥了她,还责骂了魏子季竟然不拦着自己妹妹胡闹。十分愧疚地向我致歉,说改日定带着子嫚来家里亲自向娉儿道歉。”
白起告诉我,赵姬还当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主人家王夫人致歉,说是自己没教好子女,给王夫人添乱了。令嫒生辰,竟惹下这样的乱子。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任谁也不忍心责怪她们了。
我听着赵姬又开始老套路扮柔弱扮可怜,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娼妇,又开始玩这招。
我让司仪叫来驭官备马,想连夜进宫面见王兄。白起想息事宁人,拦着我不让入宫。
我不依。
最后白起急了,让人把院门落锁,把我压制在床榻上,别说进宫,我连出房门都难。
“姑娘之间拌几句嘴而已,你就别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了。”
白起心里到底不想与穰候府起冲突,这点儿小事他绝对不会允许我胡闹。
我这身板放他手里都不够抡的。最终,我还是没能进宫跟王兄告状。
次日一早,他穿好衣服出门的时候,对我严厉警告,不准我进宫搬弄是非,此事到此为止。
我看他着实动怒,也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可是我不出门,不代表别人不能进来。
前脚白起出了门,我后脚就让人去甘泉宫传话给魏丑夫,让他来一趟我家。
我将此事告诉他后,让他转告太后,想必穰候不日就要上书提请立魏子季为世子,让太后心里有数。
我将我想好的计谋一一告知魏丑夫后,他虽然连声称妥,可是最后,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此计能行。
“太后不想魏子季为世子,大王也不想魏子季为世子,可是明面上都不能直接反对。我只不过是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借口,她们会明白的。”
嘱咐完魏丑夫后,我立马派人秘密联系了司马家。开始我的部署——
三日后,咸阳城里出现一件怪事,城中世卿贵戚的小姐们,陆陆续续开始身着耀眼明黄的衣裙,出现在各种宴会中。
城中传闻,在祭酒王大人的宴会上,穰候家的小姐穿了南海国来的藤黄色衣裙,大出风头。惹得无数家官眷艳羡,在东南西北的“贾市”到处寻摸“海藤黄”的染料,好给自家女儿裁制夺目炫彩的礼服。
恰巧十日后,就到了秦国孟冬祭祀。
春秋时期,秦襄公封侯之后,专门建造了“西畤”,祭祀西方之神白帝;后来秦文公又为祭祀白帝而建造了“鄜畤”,接下来的几位秦公相继设立多处“畤”,祭祀青帝、黄帝、炎帝。
传承到今,孟冬祭祀青白二帝。
祭拜青帝时,咸阳城内,公大夫以上有爵官员连同亲眷,都要身着礼服去“东畤”参拜。
祭拜白帝时,只有左庶长以上爵位的官员及亲眷,允许出城去“西畤”参拜。
这里面也有缘故,秦国只有左庶长以上有爵门户才能配置两乘马车,“西畤”离“东畤”横跨整个咸阳城,没有马车的门户,徒步带着女眷去祭祀,多有不便。久而久之,就演变成祭拜白帝时,只允许左庶长以上官员及亲眷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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