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只有权势、财富，才是真的。”

“比自己的良心，比他人的遭遇，都要重要吗？”

许安一愣，只好笑一声，“人各有命，这就是大人的世界。”

蝴蝶愣了许久，忽的笑了，像是冬日里惨白的梨花挂上一抹红晕，“那大人岂不是一无所有？什么都不信，就什么都没有。我可不想做一个冷漠无情的大人，我只想做一个惩恶扬善的女侠，能救一人便救一人，能救一城便救一城。我又不是影子，何须参照他人的活法。”她像是在告知许安，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许安摇了摇头，“恶人除不尽。”

“总不能当真什么都不做。”

“但是，蝴蝶，”许安顿了一顿，“人本不分善恶，全员恶人，又如何除恶？”

“什么？”

“你看这朝代的更替。每一次，都代表了弱小的老百姓，打击邪恶的旧王朝。可皇位坐久了，他们又重新变成压迫底层人民的强大存在。

蝴蝶应当听过一句俗语，多年媳妇熬成婆。所有恶婆婆都经历过做儿媳的苦难，可当她们不再弱小的那一刻，她们没有选择帮助弱小，而是继续成为打压弱小的强大。

剥削百姓的，曾也是百姓。

逼着女人生儿子的，也是女人。

这世上，欺软怕硬，恃强凌弱，是人的本性。

即使你将旧的弱者扶持成新的强者，他也依旧会去打压新的弱者。

有人，便有强，便有恶。

若是无法让所有人消失于世间，那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不过一句笑话而已。”

她追求了一辈子的，都只是笑话吗？

善良没有力量吗？罪恶无法打败吗？

那，那——“直接将这三六九等、三纲五常踢翻了总行了吧。人人生而平等，谁都无权打压，谁也都不必低头。”

许安心想，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姑娘家家还敢妄动阶级秩序、三纲五常。老祖宗留下来传承千年的规矩，能是小孩子推翻得了的？

许安又想起了那棵桂花树下，女孩跳下来说，‘每个人都应该拥有获取知识，并参与竞争的机会啊，每个人都应该有凭借自己的努力向上的希望呀’，女孩儿笑得是那样的明媚，仿佛盛满了世间的星星。

可是蝴蝶啊，该睁开眼看看这真实而残酷的世界了，打碎那对社会盲目的信任，和近乎愚蠢的天真吧。

“蝴蝶是否想过，总有人会更优秀，更适应这个世界。有人的世界就会有强弱。强大的人想要凌驾他人之上，弱小的人想要攀附他人而活。人性如此，何从修正？

人类不是一开始就有社会的。但有人，就有阶级，就有社会。

你看，连儿童念书的学堂，也会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霸凌，孤立，层出不穷。

人的本性是无法遏制的。

所以如何救世呢？

——这可是人的世界。”

“可是强者为什么会想要欺负他人？我纵然学武，若是不慎伤了人，也会难受，会自责，那很不好受。”

“蝴蝶是太阳，可这世人，都只是人。贪婪、自私、懒惰、傲慢，才是常态。”许安轻笑一声，“你瞧，你连看着旁人下跪都要惶恐，可这世人，终其一生，不过为了有人因他而跪。”

蝴蝶倒了下来，心脏像是被利刃劈成了碎片，割得血肉模糊，无处喘息。她喃喃自语，像是幽灵试图抓住浮草“那这辈子难道什么都不做吗？我来这世上一趟，就只是走一趟吗？”

“你可以爱我。”许安望着她，像是虔诚的信徒祈祷神明的恩赐。

回过头来，看看我吧，我也想成为你驻足的理由。

“爱情能是人生全部的意义吗？”

世上那么多的话本子都在歌颂爱情。

无论经历多少苦难，公主遇上王子就会开启幸福快乐的一生。

男主角会摆平所有的障碍，男主角会完成所有的愿望。而女孩子仅仅需要接受被爱，就能得到一切。

真的是这样吗？

只要拥有了爱情，她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将不复存在么？

“能的，蝴蝶，你就是我的全世界。”少年的誓言掷地有声，像是乌云压城，唯一的那盏灯。

“在我身边，你可以爬树，可以下河，可以舞剑，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会冲在前头，做你的骑士，为你挡平流言蜚语。

你是我的太阳。如果这世界令你不快乐，我会同你站在一起，与世界为敌。

我们的小蝴蝶，就应该永远幸福快乐。”

少年一场场热烈而直接的告白，像是敲钟的杵，一声一声，撞进了心底，绽开了烟花。

仿佛一场盛大的宣誓——这是我的男主角。

按戏文来讲，无论多么深刻的痛苦和绝望，都只是遇见男主之前的磨练。

只要，只要爱上命定之人，世界都会回到明媚灿烂的样子。

别挣扎了。

天真的幼稚的小孩，独自抗争着大人们约定俗成的规则，矛也折了，盾也碎了。

瞧，她甚至无法说服自己，曾有的梦想，你曾有的信念，能是她独自作战的勇气。

自在随性的真实是不合礼数，惩恶扬善的善良是天真愚蠢。

她站在社会的对岸，有人要来救她。

那么像个落难的公主一样，接受王子的保护，岂不是英雄救美，一个圆满的结局？

轰隆隆轰隆隆，整个世界都恍恍惚惚。

爱啊怨啊杂糅在一起，理不清思绪，找不着出路。

脑海里装载过量，吱嘎吱嘎，就像老旧的木门，嘣得炸裂开，只剩散落一地的碎屑。

临到头了，蝴蝶忽的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思考，只想躺到床上睡一觉。

睡一觉，世界就会随着新新升起的太阳而恢复如初。

于是太阳升起，于是世界崭新，于是旧的世界抛之脑后，像遗落的尘埃，又像被封锁的密箱，埋到心底，拷上锁链，不敢去碰。

这晚，没有梦到江湖。

蝴蝶推开了门，阳光倾洒下来，门外的石木装饰不知何时被挪走，只余一大块光秃秃的空地。

许安站在那里，提着一把剑，笑着望向她，“小蝴蝶，要不要切磋一下？”

“比武吗？”蝴蝶眼眸中添了些光亮。

“是啊，走吗？”许安笑着，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星星。

“走啊走啊”，冰封的心弦仿佛被春风浇灌，复又跳动起来，蝴蝶飞快地提了问心剑出来，“殿下小心咯，本女侠可是超厉害的。”

“放马过来吧。”

打了一架，酣畅淋漓。

空气重新流通，风儿拂过树梢，叶缝间斑驳的光影在地面肆意起舞。远处的花香像是淘气的孩童，蹦蹦跳跳地钻入鼻腔。云朵在天空聚拢又散开，仿佛挥舞着旗帜的观众。

蝴蝶望了望阳光灿烂的天，指着远处的大树，“我想爬到那上面去，可以吗？”

许安笑了，就好像在疑惑这样的小事何必询问，“当然可以，在我这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都，可以吗？

扑通扑通，心脏像是要炸裂开一样。

“我离经叛道也可以吗？”

“可以啊。”

“我幼稚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我脆弱也没问题吗？”

“没问题。”

“我笨一点也行吗？”

“当然可以。”

“如果我想让朝堂撤销《泛教论》的禁令也可以吗？”

“我可以帮你，你想做什么，我都能帮你。”

“为什么呢？”

“因为我爱你。”许安直直地看着蝴蝶，笑得那样坚定。

“可是如果我幼稚、脆弱、愚蠢，你为什么会爱我？”被打击狠了的蝴蝶昂起脑瓜，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眸。

“爱没有理由，你就是我的信仰。只要是你，无论什么样的你。”

阳光下，许安笑得那样肆意张扬。

情话声声入耳，话本子照进现实。

那一刻，他好像也成为了她的光。

在这风雨飘摇的京都，在这群狼环伺的朝堂，有个人，说要做她的港湾。

她不必长大。

她能做个小孩。

幼稚也好，天真也好，她能做她自己。

初遇时漂亮的书生，寺庙里求娶的平安，山洞中表白的少年。

意气风发的蝴蝶，或许拉得住理智的界限。

可四面楚歌的白汐，早已丧失了反抗心动的勇气。

死寂了许久的胸腔，又重新奏响战曲。

去爱吧，去爱吧。

若是自由没有意义，若是梦想都是假象，至少心动是真，欢喜也是真。

若是这世上没有善恶对错，没有真理法则。那爱总能，爱总能去绘一幅新的五彩蓝图。

‘神明为爱坠下神坛，恶魔为爱重返人间，为一人，杀千万人，为一人，爱千万人。有没有哪位神明，是为我下凡？’

——‘唯独视我为救赎的太子殿下，就是那个为我下凡的神明。’

他爱我，他护我，那不妨奔赴这场绮丽的旅程。

做不了自由自在的小侠女，做一个情爱故事里的女主角，也算不枉此生。

“你会一辈子爱我吗？”

“当然。”

蝴蝶展开了手臂，偏过头，笑着看向她的男主角，“那就让我们在这坏掉的世界里，成为彼此的光吧。”

阳光正好，适合写一个新的故事。

美好是有力量的！

蝴蝶，不会一直输。

当自我与社会发生矛盾冲突，无论他人打着友情或者爱情的旗号，请各位小朋友们对自己多一点信心。

在不伤害他人危害社会的情况下，拥有一些与众不同的追求，也不算什么大的过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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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爱情（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