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需要被守护的舟哥

「一次次破碎,一次次下坠,一次次站起来,一次次拼凑出不同的自己。

这样的日子循环往复。

“我即是世界”的想法好像只是天边的一片云,我够不到。

幸好你来了。谢谢你,小蝴蝶。」

——《引路星》

驰路醒来时,闻到了洋桔梗香,迷迷蒙蒙地睁眼,想伸个懒腰,却发现右手臂还没完全伸展开,便碰到了硬物。

她一侧头,手臂撞到原木沙发硬硬的靠背上了。

她坐起来,看了看时间,蓦然一惊。

已是中午十一点。

这次,她的生物钟不灵了。

不应该啊,这沙发垫硬硬的,她是怎么一觉睡到十一点的?

也许是因为这些天又是熬夜刷题,又是惦记谢劲舟怎么样导致心力交瘁,昨晚又很晚才睡着导致的。

驰路向四周扫了圈,屋里空无一人。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三五枝新鲜的洋桔梗,有一朵开了花,其他的还是花骨朵儿。

屋外雾蒙蒙的,像笼了一层薄纱。

谢劲舟去哪里了?

驰路套上帽衫卫衣,推开门走出去。

外面的雾气很浓,走在雾中,不一会儿,身上、脸上都有点湿,眼睫上也氤氲开薄薄的雾气。

她四处看不到谢劲舟。

昨晚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几次差点滑倒。

他会去哪里?

“舟哥!谢劲舟!”驰路喊着。

她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隐隐约约看到一棵树,树枝上挂着零星的枯黄叶片、一簇簇红艳艳的果子。

树下有一个少年,即使隔着雾气,也能清晰地看到他雾霾蓝的头发。

他不是站着,也不是蹲着,而是跪着。

一向挺直的脊背,此刻弓着,像一把弯弓,又像被折弯的树枝。

没了蓬勃的少年气,有的是一种无法说出口的颓然。

十二月十三日,今天是谢劲舟母亲的忌日。

他跪着,难道这里埋着他母亲的骨灰?

十二月,已入冬,山风吹过,凉意袭人。

驰路没有套外套,冷得身体打了个哆嗦。

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站在不远处望着谢劲舟。

寂静的山谷中,有风声、野果落地声,还有他轻微的啜泣声。

他在哭。

驰路看着谢劲舟的肩膀微微颤抖,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住,又疼,又窒息。

他那么不可一世,那么张狂不羁。

但他也跟其他人一样,脆弱时会低头,难受时会哭。

他把自己裹上了一层层厚厚的壳,别人以为他无坚不摧,但她知道,壳里有一颗柔软的心脏。

这颗心脏,也会疼。

他在怀着怎样的心情,思念着他已经离去的母亲?

很心痛吧!

驰路静静地伫立良久,才缓缓朝谢劲舟走去。

每一步踩在枯草上,发出沙沙声,但即使走到了谢劲舟身后,驰路发现,他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肩膀不抖了。

他一头雾霾蓝的头发,在雾蒙蒙的空气里,蓝出了一种灰调。

他整个人陷在雾里,透着破碎的阴郁,如风暴中摇摇欲坠的果子,即将坠落。

啪嗒,一枚山楂果落在了他的肩头,滑落,没入野草里。

随之落下的还有一片枯叶。

驰路弯腰,轻轻拂去他肩头的叶片。

谢劲舟还是没动,像一尊没有情感的雕塑。

“舟哥。”驰路轻声说。

谢劲舟的身体动了下,抬手擦拭着脸,继而转头去看驰路。

驰路看到谢劲舟时,心口忽地一紧。

他的脸上仍有残留的泪痕,有一滴泪水挂在眼睫上。

眼睛被雾气笼着,朦朦胧胧,唯有眼睛里的水光那么醒目、那么真切。

上次,他在烂尾楼被人暴打,浑身都是伤痕,愣是没哼一声,更没掉一滴眼泪。

但面对他的母亲,他终于露出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

谢劲舟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麻了,刚用手撑地要站起来时,却看到驰路抬手碰他的眼睫。

他本能地往后一退。

驰路抬手往前,边擦着挂在他眼睫上的泪珠边说:“舟哥,难过时哭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谢劲舟这次没有后退,而是任由她帮自己擦眼泪。

她的指腹浸着凉意,似萧瑟冷风,也似炽烈火焰。

她那么轻的触碰,却如浪潮袭岸,一下一下地拍击着他的心脏。

谢劲舟微微闭上眼睛,一股玫瑰香近在鼻端,浓烈馥郁,是驰路的味道。

她将他搂入怀里,他的脑袋贴着她的胸膛。

他听到了她咚咚咚的心跳声,也感受到了她温柔的抚摸,正轻轻地抚摸他的脑袋。

他听到驰路说:

“舟哥,有时世界很荒唐,我们会单枪匹马地被拽入深渊,但这并不代表世界的终结。总还有点什么,让我们停止继续下坠。”

“假如火焰熄灭了,玫瑰枯萎了,每个深夜,我们总会等到月亮。”

这一刻,再大的迷雾,再远的征途,都成了远方。

近处的,是咫尺间的温度,是一轮升起的月亮。

谢劲舟抬手抱住驰路,哑声道:

“阿驰,我的世界,一直是一场盛大的幻觉。茫然、痛苦、未知,是主旋律。我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未来在何方。”

“谢谢你,愿意陪着我,陪着破碎的我。”

“你让我知道,我这样的人,也是可以有明天的;我的世界,也会升起一枚月亮。”

*

他们在冬日的雾气里似乎抱了很久很久,直到谢劲舟感到驰路身体的哆嗦才反客为主,站起来,拉开宽松的冲锋衣,将她搂住,裹在怀里。

他们依偎着彼此取暖。

驰路看到了地上有块石碑,上面刻着:林寒梅之墓。

冷风吹过,枯叶落在墓碑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

墓碑前放了几只饭碗,摆了一双筷子,饭菜看上去已经凉了。

饭菜前有一堆已经燃尽的灰烬,被风吹得四散开。

谢劲舟用手将枯叶拂开,声音哑哑的,跟驰路说起他父母的故事。

二十年前,谢劲舟的父母相遇,开始了自由恋爱,一年后,林寒梅不顾家里的反对,执意要嫁给谢鸿运。

那会儿,林寒梅父亲早早病逝,家里有一个身体不好的母亲,得知她要嫁给谢鸿运竭力反对。谁都知道,芳町镇有个叫谢鸿运的,整天不务正业,只知道泡妞儿,十里八乡都传开了。

谢鸿运是林寒梅第一个谈的对象,谈恋爱时,他把她捧在手心,各种对她好,她看到的全是真诚。

林寒梅一开始也会被外界的声音影响,犹豫着要不要嫁给他,但她看到谢鸿运一心只为自己好,便答应了他的求婚。

没有嫁妆,没有婚礼,也没有母亲的参加,林寒梅冷冷清清地嫁到了谢家,第二年生下了谢劲舟。

婚后,谢鸿运依然对林寒梅不错,直到有一次,谢鸿运发现林寒梅跟她之前的男邻居走得近,一切发生了巨变。

谢鸿运开始疑神疑鬼,开始不信任林寒梅,从起初的质问,到后来喝酒后动手推她,再升级到动手打她。

一旦开始暴力,便进入恶性循环模式。

谢鸿运再没停止过对林寒梅的家暴。

小小年纪的谢劲舟常常处于恐惧之中,他躲在门后,看到谢鸿运一次次对林寒梅施暴,看到林寒梅眼中的恐惧和痛苦,还有被打到流血时的求饶。

喝醉酒的谢鸿运是发疯的野兽,拳脚都落在林寒梅身上。

等谢劲舟长到六岁,鼓起勇气去阻挡谢鸿运打林寒梅,但被酒精控制的谢鸿运,连着谢劲舟一起打。

从那以后,谢鸿运的施暴对象又多了一个。

林寒梅不在家时,醉酒的谢鸿运会把谢劲舟当施暴对象;谢劲舟成绩考差了、跟人玩不小心把人弄倒家长来告状时、晚回家了,清醒的谢鸿运都会一次次打谢劲舟,有时拳打脚踢,有时拿起皮带抽,有时把他吊在树上用棍子打……

这样的事不计其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谢鸿运打谢劲舟的理由、手段越来越多,谢劲舟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

他是从小便陷入深渊的人。

他有无数种理由堕落,但他在谢鸿运的打骂中,非但没有堕落,反而努力学习,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朋友,没有交际。

他很孤独。

罗子昂却是个例外,常常找他玩,哪怕他不说话,他也会一直做那只喋喋不休的雀。

孤独时,能陪着你的人最可贵。

林寒梅怀谢林乔时,谢劲舟听到了林寒梅跟谢鸿运商量要不要这个孩子,谢鸿运说:“怎么不要,你好不容易才怀孕,这是我们的亲身孩子,必须要!”

谢劲舟看到林寒梅躲在房间偷偷抹眼泪,看到她怀孕时依然被谢鸿运施暴,看到她摸着肚子望着天神思飘忽,也看到她在深夜用力捶肚子……

不管林寒梅在怀谢林乔时,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和挣扎,最终谢林乔还是呱呱坠地了。

生活并没有随着谢林乔的降生而转好,反而越发恶化,孩子的奶粉钱、尿不湿钱、玩具钱、育儿方式等,都成了林寒梅、谢鸿运争吵的源头。

林寒梅骨子里有股倔劲,哪怕知道自己跟谢鸿运顶嘴了,可能会面临施暴,但依然会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

谢鸿运血液里流淌着大男子主义,曾经对林寒梅的好,在琐碎生活的裹挟中,变成了不耐烦、不信任、暴躁。

打得最严重的一次,谢劲舟记得是谢林乔才一岁多,林寒梅那会儿正抱着孩子在门前喂奶,谢鸿运一上来便夺走了她手中的奶瓶,愤怒地摔到地上,玻璃奶瓶被摔得粉碎。

面对谢鸿运突如其来的举动,林寒梅吓了一跳,怀里的谢林乔被吓得哇哇大哭。

“谢鸿运,你这是干吗?”林寒梅皱眉不解地发问。

“我干吗?我倒要问问,你今天上午去干吗了!”谢鸿运满身酒气地质问。

针尖对麦芒,火药味极大。

谢劲舟站在旁边,听着他们一句一句地发问、回答、咒骂。

还是老问题,谢鸿运看到林寒梅跟男邻居在一家餐厅有说有笑,男邻居还帮她整理头发,关系亲密。

林寒梅一个劲地解释,谢鸿运不听,反而怒骂:“你这个臭不要脸的biao子,怎么还有脸回来的?你怎么不跟那个混账过日子的?”

一句句难听的话,从谢鸿运嘴里冒出来,林寒梅解释得越多,谢鸿运听烦了,把孩子从她手里扔到地上,完全不顾孩子的哭声,抬脚便朝林寒梅踹去。

谢鸿运的拳头砸在林寒梅脑袋上、身上,林寒梅保持着蜷缩、护住脑袋的动作。

这是她长期被施暴下意识的身体反应。

谢劲舟跟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跑过去想拽走谢鸿运,奈何力气小,根本拽不走他,反而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沉闷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重。

林寒梅保持着保护自己的姿势,一声不吭。

谢劲舟跑过去,扑在林寒梅身上,那些拳头如暴雨般纷纷转移到谢劲舟身上。

谢劲舟转头用不服输的眼神看谢鸿运,冷声说:“谢鸿运,你畜生不如!打女人的男的算什么东西!”

谢鸿运听了,怒气越发上涌,从裤腰上抽出腰带,狠狠地往谢劲舟身上抽。

“谢鸿运,你别打孩子,孩子没错。”林寒梅护住谢劲舟的脑袋。

“对,孩子没错,你有错!”谢鸿运又把腰带往林寒梅脸上狠狠甩去。

皮鞭声不止,林寒梅的脸上、脖子上、手上全是一道道的伤痕,疼得她眼泪禁不住掉下来,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谢奶奶去拉,谢鸿运直接朝她怒吼:“我们的事,你别管,一边去!”

谢奶奶再去拉,谢鸿运一个大力,把她推倒。

谢奶奶被推出去老远,身体猛然摔地,砸得生疼。

那次,谢劲舟看到了谢鸿运的暴戾,看到了林寒梅的隐忍,看到了谢林乔的大哭,也看到了谢奶奶的无奈和悲恸……

有人把他再次拖入深渊,迅速往下陷落。

很快,他被黑暗掩埋。

他是那个处在黑暗里,长久见不到光的小孩。

那次,谢劲舟、林寒梅都受了很重的伤,身上几乎没一块好的,伤处都皮开肉绽。

等谢鸿运清醒后,会跟林寒梅示好,一遍遍强调自己那是酒精上头、失去理智,下次不会了。

见林寒梅不原谅自己,谢鸿运甚至跪下来请求原谅。

谢鸿运这招每次都管用,林寒梅都会原谅他。

谢劲舟却发现,每次林寒梅被打后,等伤好了,都会去姥姥家住几天,说是家里忙,要帮家里干活。

曾经的谢劲舟信以为真,后来才想通,哪里是家里忙,姥姥家才是她短暂停留的避风港。

日子就这么一直过着,谢劲舟以为他们的生活就这样了,在平静、施暴、求饶、平静中循环度过。

直到高一那年,林寒梅的意外离世。

那会儿,关于林寒梅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传着传着就成了谢鸿运经常家暴林寒梅,这次直接把她给杀了。

谢鸿运成了十里八乡流传的杀人犯。

……

驰路听得心里揪痛,谢劲舟说的每幅画面,都如电影般,在她脑中一一放映。

这个看起来外表强大的少年,内心还住着那个曾经经常被家暴的小男孩。

谁都不会看到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藏着不为人知的悲痛过往。

谁也看不到,他身上累年的伤痕。

谁也不知道,他曾一次次被拽入深渊。

原来,他比她历经的事情更可怕。

谢劲舟的脸上弥漫着气愤、伤痛,比眼前的雾更浓,比山石更重。

驰路下意识地往谢劲舟身旁再靠近一点,两人靠得更近。

“为什么……你妈会离开?”驰路到底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

写这章时,心里难受到不行,再次看时,竟然看哭了。

特别心疼小时候的谢劲舟、小乔、谢奶奶,还有舟哥的妈妈。

一个女性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多?

她一定会有很多考量,毕竟她还有两个小孩。

两个小孩,不能没有妈妈。(风中爆哭的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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