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烈说:“我去买。”
周湘云说:“你去吧,我看着奶奶和小青。”
梁青笑着说:“嫂子,你跟哥一起去吧,出去转转,透透气儿。”
周湘云还想说话,程烈看了梁青一眼:“你有什么需要她带的?”
啊?周湘云也跟着看梁青,梁青脸有点红,周湘云弯下身子,梁青小声说:“嫂子,我来例假了。”
周湘云一愣,扬声道:“这有什么不能大声说的,我的他都买过。”
说完几个人全愣了,程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周湘云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说...”
算了,她还是啥也别说了。
不过念在梁青年纪小又脸皮薄,周湘云也就理解了。
药店离得不算远,但这附近没超市。
俩人找了一圈,导航都用上了,最后还是绕了好几个弯,才在一个居民楼下面的门市找到一家超市。
周湘云挑了各种各样好些最贵的卫生巾一起都买了,还有各种日用品、零食拖了一大袋子。
等回去的时候,周湘云推开大门,却发现院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她完全不想见到的人。
梁虹站在院子里,失魂落魄的。
见他们进来了,梁虹抬起头,迅速躲开视线,后退几步,晃了好几晃。
没说一句话。
程烈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里屋,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湘云试探地喊:“小青?”
没人答应。
梁奶奶和梁青的卧室门是半掩着的,程烈走上前,推开。
梁奶奶倒在床上,旁边是数瓶农药。
梁青跟个傀儡一样塌陷在轮椅里,脚边依旧是散落的农药。
但两个人的表情却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祥和的笑意。
周湘云尖叫。
程烈却没有时间反应,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传来,他背起梁奶奶,周湘云推着梁青的轮椅拼命往外冲。
梁虹依旧站在院子里,鬼魅一样。
这时急救人员抬着担架也赶到了门口,一群人合力把两人送到医院。
抢救无效。
医生说两个人送来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换言之,在来医院之前就已经没气儿了。
程烈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漠然地看着梁青和梁奶奶从急救室里被推出来。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周湘云双手捂着脸,眼泪拼命地流。
她不想劝他了,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说什么都太晚了。
没人能真正感同身受,不会有人能懂的,就算她也如此。
薛有义、程丽娟、奶奶、梁青…
程烈生命中的所有人都已经悉数离他而去。
留下程烈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可留下的程烈还是那个程烈么?
周湘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想指着天破口大骂一句,老天爷,我操你大爷。
包括当初知道她自己得病的时候,周湘云都没这么恶心过这个世界。
长椅上的程烈,看起来如此单薄又寂寞。
红发软塌塌贴在额角,像一滩血迹顺流而下。
周湘云还在哭,她抱着头,缩在角落。
除了周湘云的哭声,走廊里安静地好像连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程烈突然站起身,走到周湘云面前
“走吧。”他说。
周湘云抬起头。
程烈站在她面前,高高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淡淡道:“走吧。”
周湘云摇头:“我不走。”
程烈敛下眼眸,周湘云这才发现他脸色很差,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程烈说:“镇海早就不是以前的镇海了,该离开了。”
这话没头没尾,却显得格外执念。
周湘云凝视着他。
程烈没有避开。
他们都同时想起了这么多年发生的事,程烈很少回忆,他的大脑好像有种回避机制,前几天的事,发生了,就能马上一键清除,什么事在他心里都像是风过无痕,留不下一丝波澜。
薛有义死的时候他太小,程丽娟死的时候他依稀有记忆。
之后是阎洪生和梁虹对他做的那些事,这些他记得,但也不是那么清楚了。
再然后就是陈行止和江南下。
奶奶和梁青的死仿佛在提醒着他,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陪你走到最后,曾经支撑你活着的信念,最终也都会离你而去。
只有周湘云。
程烈突然发现,只有周湘云。
只有周湘云,是他仅存的良心。
可是当他用这么冷静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周湘云却感觉到一阵心惊。
她勉强张嘴,声音干哑,带着哭后的压抑
她说:“程烈,不知道我算不算你的家人,但我就是想说,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程烈凝视了她一会儿。
周湘云又说:“死都不走。”
其实周湘云是想说,这辈子,除了死,不,就算是死,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她要和程烈一起嘲笑命运的无能。
程烈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算。”
就只有一个字。
没别的,她就是他的家人,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周湘云存在一天就会有他程烈,没有周湘云这世界上也就没有程烈了。
梁奶奶和梁青的葬礼上,梁虹终于再次现身。
她好像又戴上了那张假面,连悲伤都那么恰如其分。
医院和公安给出的最终鉴定结果都系自杀。
梁虹在奶奶和梁青的灵前站了很久,周湘云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梁虹转过身,也看着她。
“我很抱歉。”
这话说的很客套,好像去世的不是她的亲奶奶,不是她的亲妹妹。
周湘云冷笑:“你该抱歉的人现在躺在那。”
程烈仿佛没看见梁虹,他站在停灵的地方,跟奶奶和梁青做最后的告别。
梁虹说:“逝者不可追。活着的人还是要往前看。”
程烈眼神冷漠,连头也没抬:“梁虹,你说怪不怪,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梁虹绷着脸,五指微微攥起,“从来如此,不是吗?”
程烈哼笑:“从来如此,便对么?”
周湘云这些天一直跟程烈一起守在梁奶奶和梁青的灵前,为了孩子,勉强吃一口饭,她眼睁睁地看着程烈越发瘦削,骨骼突出来,可是整个人像是被一口气撑着,她不敢说,更不敢劝,她知道,他所有郁结都憋在心里,再往深里说,是恨。
恨让他还活着。
还能好好站在她面前。
梁虹一时不知该这么接他的话,她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我不知道,她们会死…”
周湘云听了这话,突然想起梁奶奶那天拉着她说的那席话
“我和小青,唯一能为烈子做的,就是绝不扯他后腿,当他的累赘。”
难道———
周湘云抬起脸,快步上前,扯起梁虹的前襟“你跟她们说了什么!”
“你说话呀!”
梁虹的脸色终于变得越来越铁青。
“你给我说!说啊!”周湘云想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她往后跌撞几步,被一双手稳稳地接住。
程烈站在她身后。
梁虹说:“周湘云,死的不是你亲人,你反应这么激动干什么?”
她嘴角泛起冷冽的笑。“与其问我,不如问问陈行止。”
陈行止三个字咬得极重无比。
“可是,陈行止会这么做,也要拜你们两个所赐。”梁虹说,“程烈,你早就猜到了吧?阎洪生让你这段时间在镇海做什么,你敢说吗?”
她笑了,歇斯底里的,“你敢不敢在奶奶和小青的灵前发誓,你能为她们报仇?”
“梁虹你疯了。”周湘云颤着唇。
“我疯了。”梁虹还在笑,眼底却一片冰凉。“你不也是吗?周湘云,就在这灵前,你敢不敢说你为什么要和陈行止结婚?”
周湘云看着梁虹。
“你们不敢说是吗?我敢。”梁虹慢慢收起笑容,神情越来越惨淡“程烈,他们该死,他们都该死。”
周湘云知道她说的是谁。
梁虹仿佛是要把这么多年的愤恨全部诉说出来,她突然跪趴在停灵的棺木前,喃喃道
“奶奶,我不懂事,对不起你,你把我养大,可我再也不能再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不会再让你这么为我伤心了。”
周湘云震痛,一半是为她,一半是为这迟来的忏悔。
面对梁虹的声泪俱下,程烈却显的异常平静,“梁虹,她们都死了。有些话,活着的时候没有讲,死了再说,就没意义了。”
梁虹突然抬头看着他,说道:“就算没有意义,可你我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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