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诗找到程烈的时候,程烈正在江南下的别墅里,江南下笑着将陈行诗让进来,陈行诗颇为费解地看着两个人,程烈穿着睡袍,露出一道雪白的脖颈,他和一般的男人不同,皮肤白皙的像是常年照不到阳光,江南下则是站在吧台前,不紧不慢地倒着一杯轩尼诗。
把杯子递过去:“尝尝?”
陈行诗说:“我找他。”她目光瞥向程烈。
程烈仍窝在躺椅里,眼皮抬了抬算是打招呼。
江南下笑笑:“最近找你的人还不少。”
陈行诗从英国回来没多久,她离开北京的时间长,跟江南下只有儿时的几面之缘,并不熟悉。
程烈点点头:“是啊,真的不少。”
陈行诗再迟钝也能感觉出面前这俩人的关系不一般:“你喜欢男人?”
程烈和江南下对视一眼,突然发出一阵爆笑。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快出来了
“是啊,小公主,我喜欢男人。”程烈终于顺了气,眼角眉梢挂着春情。
陈行诗愣住,没想到他这么直白。
江南下也是好整以暇地微笑,脸上一丝破绽都没有。
陈行诗说:“你会后悔的。”
程烈说:“离我远点。”
过了几天,程烈才明白陈行诗所说的后悔和他理解的后悔并不是一回事。
阎洪生刚消停了几天,却大驾光临到了观藏,手下的人从卧室里把宿醉的程烈拽出来,就是一顿鞭子抽了上去。
程烈睡眼惺忪,知道是阎洪生,反而笑了笑:“又惹了什么事,让您老不高兴了?”
阎洪生一脚踩在他背上,程烈闷哼一声,一个手机擦着他耳边飞过去。
“你干的好事?”
“什么事?”程烈不明所以。
阎洪生牙咬得直痒痒:“长能耐了是吗?敢动陈行止的亲妹妹了?”
程烈撑着手,点了播放。
是王彪带着陈行诗在观藏吞云吐雾。
他眸色一暗,抬眼看了看阎洪生。
“王彪给你发的?”
阎洪生表情阴鸷:“你猜现在陈行止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程烈垂着头,好半天,往地上啐了口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段视频,扯了扯嘴角。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报应。”
不止陈行止知道了陈行诗吸毒的事,而是整个陈家都知道了陈行诗吸毒的事,按理说来,这种事,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能瞒下也就瞒下了,偏偏这个视频被捅上了网,虽然陈量动用了手中的权力全网压下了这个消息,但这件事还是让陈家伤了一丝元气。
陈量可以冷血,陈行止也可以冷血,但陈量的妻子秦丽娟却受不了了。
陈行诗吸的是一种新型毒品,跟着王彪在观藏厮混了一个月,等到弹尽粮绝,身上和户头的钱都花光后,回到家的时候简直成了一具皮包骨头,眼袋挂在空洞的双眼下,嘴角溃烂,手臂上都是注射针孔,看到秦丽娟的时候只有一句话,就是伸手要钱。
陈行诗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主,他们家的儿子是培养来当接班人的,女儿是用来宠的,秦丽娟管不了陈行止的教育,把全部心血都付诸在陈行诗身上,看到女儿成了这个样子,秦丽娟急火攻心,当场昏倒,拉到医院之后诊断为大面积脑梗,人是抢救过来了,但是已经落下了偏瘫。
陈行止问陈行诗:“谁教你吸的毒,程烈?”
陈行诗毒瘾犯了,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一遍一遍在地上打滚,嘴里一会儿嘟囔一会儿嘶喊
“给我注射,给我注射。”
陈量看着看护床上半瘫的秦丽娟,看着毒虫一样在地上翻滚的陈行诗,从来不流露半丝情绪的面具终于碎裂。
“那个程烈,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他消失。”陈量说。
陈行止说:“他背后是江家。”
陈行止是一个商人,就算母亲和妹妹伤的伤废的废,他依旧可以考虑如何利益最大化,和江家撕破脸,不是明智之举。
最主要的是,他做的生意,跟江家也没什么区别。
陈量打量着这个儿子,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陈行止确实没有理解陈量的意思,陈量惯爱点到即止,剩下的让他意会,有时候陈行止觉得,自己连父亲的三分城府都没有学到。
“程烈是薛有义的儿子,无论如何,他都得消失。”
陈量阴沉的声音伴随着一道惊雷响彻云霄,闪电的光照得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陈行止只觉得周身发寒。
“你有事瞒着我?”陈量突然问道。
陈行止恍了神,很快答道:“没有。”
“诗诗怎么办?”陈行止转移了话题。
“送到国外什么疗养院去,或者戒毒所。”陈量显然没什么心情再去管这些事。
“您要放弃她?”
“放弃?”陈量冷笑道:“我如果真的放弃她,就会把她扔到大街上自生自灭。”
“拿钱供养着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我找人查过了,小诗染上的一种新型毒品,很难戒,往坏了讲,也许这辈子都戒不掉。”
陈量:“那就拿钱养着她吸。”
陈行止一向自诩冷血动物,但这一刻他竟然庆幸陈行诗没有听到所谓父亲说的这番话。
与其说是父亲,不如说是魔鬼。
野兽尚有舐犊之情。
他们的“父亲”没有。
陈行止几次试图再说些什么,陈量却只是冷冷地摆了摆手:“出去吧。先把你妹妹这事处理了,她在我眼前,看得我心烦。”
陈行止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被关在房间里浑身脱力的陈行诗,他走过去,坐在陈行诗床边。
“小诗。”
回答他的是陈行诗的呜咽。
还有不停重复的同一句话“给我药,快给我药,给我药。”
陈行止比陈行诗大四岁,小的时候父母工作都忙,只有兄妹二人和保姆生活在一起,后来秦丽娟减少了工作,一心一意扑在了两个孩子身上,再后来秦丽娟在陈量的安排下带着陈行诗去了英国读书,陈行止则留在了北京继续完成学业。
小时候陈行止和陈行诗关系不错的,陈行诗很喜欢扯着陈行止的衣服后襟,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他去哪,她就想跟到哪,秦丽娟和陈行诗是陈行止内心深处仅存的一丝丝温情。
陈行止说:“诗诗听话,你跟妈再去英国待一段时间。”
但陈行诗已经不懂他在说什么。
陈行止走出家门前,看见陈行诗躺在床上,像个傻子一样,嘴角流着涎水。
周湘云流产的事惊动了杨老爷子。
同样惊动杨老爷子的,还有缠绕周湘云多年的病痛。
周湘云的病虽然早已被医生判了死刑,杨之洁和周前夫妻俩尽管心如刀割,却还是尊重了女儿的想法,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
可杨老爷子无法接受,放任自己的孙女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他和周湘云进行了一次只有他们祖孙两个人的长谈,谈的内容是什么,没人知道。
周裕和杨之洁进屋的时候,只看到这个戎马一生的老人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桌边,对着逝去妻子的遗像,令人惊诧地,老泪纵横。
在杨老爷子的干涉下,周湘云最终还是采取了住院治疗。
她的身体在极速地衰弱下去。
癌细胞在迅速扩张。
一轮又一轮的化疗让她打不起精神,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每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她都会沉默很久,然后笑着对照顾她的护工和阿姨说:“是不是剃光头会更好看?”
周湘云不是爱美的人,也很少打扮,但住院期间却总是强撑着往脸上打一些腮红,或者涂一点口红。
她的手干瘦干瘦的,有时候连东西也握不住,吃饭的时候需要人一勺一勺轻轻喂进去,但她其实已经感觉不到饿,可是怕父母担心,周湘云会勉强自己少少吃一些,然后闭上眼,语气很轻快地说:“我吃饱啦,先睡一会。”
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周湘云都在沉睡。
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她梦到程烈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后来就再也梦不到了。
但她会经常梦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玉雪可爱,像个奶团子一样,一会儿牵着她的手,一会儿拱到她怀里,奶乎乎地喊她妈妈,妈妈。
周湘云把她搂在臂弯,心疼地亲亲奶团子的脸,又亲亲奶团子的小手。
“宝宝。。。”
周湘云艰难地开口。
奶团子咯咯笑开,脸颊肉嘟嘟的。
又用含混不清的小奶音喊:“巴——巴”
周湘云心突然像被针扎一样痛。
她的眼泪掉在奶团子的小手心,奶团子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往她怀里使劲钻了钻,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周湘云一边哭一边抱着孩子走啊走,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路的尽头是无尽的迷雾。
她抬起眼,却看见程烈的身影凄冷的站在远处。
奶团子的哭声震耳欲聋,周湘云心都被揉碎了。
她想抱着奶团子走过去,可每走近一步,程烈却离她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无踪。
正当周湘云手足无措之时,再一低头,怀里抱着的奶团子也不见了踪影。
只留周湘云站在原地,放声大哭。
从梦中醒来的周湘云只觉得身体仿佛有千钧之重,她艰难地睁开眼,却看到梦里人竟然真的站在病房门口。
“梦到什么了?”她听到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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