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里只有四五个男人,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名牌,大剌剌地瘫坐在沙发上。
看见程烈走进来,眼神都亮了。
程烈慢条斯理地坐在中间位置,把烟掏出来,挨个递过去。
几个青年拿过来便急着点上。
“等等。”程烈声音不大不小,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他指着桌上的东西,“这些是江先生给你们的。”
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一副了然的样子。
其中一个青年说道:“我爸刚给他批的那个康养中心的方案——”
程烈打断他,摆摆手:“提这些就见外了。”
那个青年点点头,收住话头,在程烈的默许下,拿来桌上的东西,露出餮足的表情。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照做。
王彪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周都会上演,即便他已经是见怪不怪,却还是会在心里暗暗感叹程烈此人——
——真可谓用阴毒两个字来形容。
他手里当成把柄的录像带都快攒一抽屉了。
用**吊着这些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就像毒瘤,膨胀之后一口吃掉宿主。
这天底下,有黑就有白,有白就有黑。
黑白是相生的,此消彼长。
现在的程烈和八年前的程烈可谓是判若两人,八年前的程烈几乎不碰这些,也就是平常陪一陪阎老,当好他的小金丝雀,至多替他打打下手,处理一些边角料,集团的一切核心业务他都不感兴趣,更无心涉及。
至于现在,他的一些行径,连王彪这种打打杀杀二十年的人都觉得多少有些令人发指。
除了阴毒没有别的词语可以形容。
而且程烈在阎老面前也很疏离,经常笑着笑着,眼神就不知道飞到哪,露出一丝甚至是怡然自得的精光,阎老折磨程烈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多了,但仿佛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王彪曾经亲眼目睹过阎老折磨程烈,不仅用鞭子抽,还加上刀子雕花,眼见着程烈整个像是被泡在血水里,居然嘴角还带着笑容,他见过程烈身上的伤,还有阎老兴之所至加诸在他身上的文身,在后背上占据了一大片位置,是一只锁在笼子里的雀鸟,应该是近期才留下的痕迹,以往他们一起去洗澡的时候王彪还没见过。
不管对哪个男人来说应该都是一种屈辱的印记。
但程烈毫不在乎,甚至还拿这个跟他们调侃。
王彪想起十多年前,刚见到程烈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个样子,有一种活人微死感。
不过今天出了一点小状况,隔间外突然变得嘈杂无比,程烈仍不动如山,王彪朝他使了个眼色,退了下去。
门外的保镖拦着一个人,是个戴墨镜的女人,身材高瘦,穿着一条闪着钻光的吊带短裙,露出来的手腕上是一圈花环一样的文身,颈间和耳饰是成套的珠宝,年龄也就二十来岁,一头黑长直披在腰间。
王彪走过去,那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儿,说道:“程烈呢?”
王彪没见过她,但这女人的态度明显来者不善,虽然年轻但是很有跋扈的气质,下巴高高地扬起来,声音是那种有些挤着嗓子的绵羊音,细细的,颤巍巍的,见王彪没出声,她又不耐烦地挤挤嗓子
“快点,我有事要问他。”
“再不出来我可喊人了。”
她摘下墨镜往外一递,长指甲差点怼在王彪脸上。
王彪示意一边的保镖把她带走。
那女人突然一声尖叫,然后把手提包甩在一边保镖的身上,“赶紧把他给我叫出来,不然我就报警!”
王彪大脑飞速运转这女人和程烈的关系,他知道程烈有很多女人,露水情缘,甚至都不隔夜的那种,他也都处理的非常妥当,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闹到公共场合来。
但显然程烈完全没有要出面的意思。
女人说:“不如你先进去告诉告诉他是谁来了。”
“我叫陈行诗。”
王彪心里有些震惊,但面不改色,沉着脸又回到房间,在程烈耳边说了几句。
程烈看了看他,面色平静。
“跟她说,我没空搭理她,让她有多远走多远。”
王彪迟疑“烈子,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可不耳熟?”程烈嗤笑
“陈行止的妹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陈家的宝贝闺女。”
王彪嗯了一声,仍有些犹豫。
“怎么?”程烈玩味道“看上了?”
王彪避开了程烈话中的锋芒,“真不把她带进来?”
程烈环顾四周,看着躺得横七竖八吞云吐雾的几个人,笑笑:“你想把她带进来尝鲜?”
“天时地利人和,往后再找这种机会可就难了。”
程烈冷哼:“你要跟陈行止撕破脸?”
“烈子,我这也是为了咱们着想。”
“这样啊”程烈表情又变得轻松起来“那敢情好,下次吧,这次我还有点别的事。”
“那这个陈行诗?”
“随便你怎么打发。”
“烈子,这姑奶奶不见到你恐怕不能罢休。”
“交给你了。”
程烈站起身,跟在场的人打了个招呼,“玩得尽兴啊,先行一步。”
众人都沉浸在致幻的快感中,根本无心顾忌程烈的去留。
程烈从酒店内部通道离开房间,直奔十七楼,到大门口时,竟然有些踟蹰。
他看着那扇走廊尽头紧闭的檀黑色大门,叹了口气。
来回走了两圈,却迟迟没有动作。
程烈站在门口的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景,灯火辉煌,车如流水,这是他一直想要的吗,他自嘲地笑笑,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瘦削的背影显得愈发孤寂,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早就没有了。
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夜晚,这座城市就像一头吞噬人**的巨兽,写满了贪嗔痴。
星光之下,名利场内,有多少人是身不由己,但他不是,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百生千劫,难消君心,万古情愁。
他在门前站了很久,久到他甚至忘了来这是要来干什么。
直到那扇门突然打开。
那个人,那个牵绊他前半生的女人姗姗出现,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白色绸纱的睡裙,像公主一样,卷发慵懒地散在耳后,偏着头,略带困意地看着他。
程烈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你准备在这站多久?”
“很久。”他有些不自然地走过去,抬起手,想碰碰她,被她闪开。
周湘云脸色有些苍白,但却很开心。
她侧了侧身,把他引进屋里。
“我刚才都睡着了。”
“是么?”
“嗯。”
“很困么?”
“很困。”
周湘云打了个呵欠,站在程烈面前,程烈在沙发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周湘云见状顺势窝进了他怀里。
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搂着他的脖子。
脸贴在他胸口。
程烈没动作,微微低下头,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周湘云摇头,依偎得更紧密。
“你最近有什么事瞒着我?”周湘云问道。
程烈很认真地想了想:“没有。”
“骗人。”周湘云脸色还是很苍白,但和煦地笑了笑。“算了,反正你不想说的问你也没用。”
程烈摩挲着她无名指的戒指,“结婚是什么感觉?”
周湘云说:“也没什么感觉,和结婚前也差不多。”
他们现在已经可以平静地聊起这些事,仿佛与自己无关,像是两个局外人谈论着今天天气如何。
“最近降温了,多穿点,注意身体。”程烈把周湘云轻轻推开,反被她缠得更紧。
“你关心我还是关心它?”
周湘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程烈没说话,神色幽深。
“你之后什么打算?”
“什么之后?”周湘云故作不解。
程烈也不想跟她挑明,有些事,挑明就没意义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颇为讽刺的笑。
论不懂装懂,扮猪吃老虎,他甚至不如她。
“周湘云,其实我有时候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可以这么铁石心肠的,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心。”
程烈沉着声,语气带着压抑的克制,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闪过。
“你说得对,也许我根本就没有心。”
程烈突然震惊地看向周湘云,只见周湘云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转为惨白,雪白的睡裙下摆已经被血水染红,入目一片鲜红。
周湘云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噙着笑,双眼微闭
“送给...他们…一份大礼。”至于他们到底是谁,周湘云没有说。
“你是不是疯了?!”
来不及打120,程烈抱起周湘云抬步往外走,却听见周湘云苦笑了一声
“没用的。”
“我就是想来见见你。”
“我们在一起待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你会原谅我的吧。”
“你不说你在做什么,我该怎么帮你呢?”
“想来想去,只能用我自己的办法了。”
她的气息很微弱,但仍然柔和,抱在怀里像一片羽毛,没有什么重量,好像下一秒就会迎风飞走。
程烈双目暗红:“你为什么总是自作聪明?”
她轻轻拽着他的衣襟:“是啊,我总是自作聪明。”
周湘云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流到嘴边,咸咸的,还很苦
“一起待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很想你,宝宝也很想你。”
“想都别想,现在马上去医院。”程烈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一直在耳鸣,现下只感觉自己连胃都在抽搐。
周湘云强挤出一个微笑“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程烈的神经已然在崩溃的边缘。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周湘云拽住他的手渐渐松开。
“还是要说对不起,让你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
程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眼睁睁看着救护车拉走了周湘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出的观藏大门。
程烈站在夜色中,冷风吹得他仿佛失去了知觉,失去了痛感,变得麻痹,直到警车的鸣笛声响彻夜空,他才稍稍恢复了神志,刚才那一瞬间,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手腕上的菩提珠不知何时早已散落一地。
程烈静静地看着那串被扯碎在地的佛珠,听着越来越近的警笛声,嘴角紧紧抿成一道线,好半天,才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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