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被少年刺挠一下,姜南蕴怔了半秒,然后随意笑一笑,不太在意地朝他道了声谢。
接着眼睛瞥见他身后露出来的半截黑色书包,便问:“你是要去学校?”
“那快去吧。就不耽搁你了。”她背着手挥一挥。
明明是问他,又不等他回答。颇有一种用完就丢的意味。跟赶狗一样。
沈随心里憋了股难吐的气儿,分明没什么可反驳的,但还是语气不明地说:“今天周日。”说完,他没再逗留,大跨步朝村口走去。
周日啊......
姜南蕴望着少年清瘦背脊上压着的,那个过于宽大的书包,有些感叹。自从成为打工人之后,她对时间概念的划分,已经不再是星期制了。
......
第一次录制转眼结束,一切如姜南蕴所预期的,以吴杰复和温千颖的剧宣为主。
自然过程中她识趣的,没有过多去抢他们的风头。
那天的后来,天仍然放晴,他们便提着几箱赞助牛奶,完成昨天未完成的行程,慰问老人。
韩序章和吴杰复两位老前辈都是很平易近人的人,与老人们相处时没什么架子,自然流露出亲切。反倒是她和温千颖,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些白发婆娑,苍老又略带浑浊的眼睛。
姜南蕴一边回想这些,一边由步行转车又转飞机,赶在天黑之前落地了沪城。
来接机的人是她的经纪人何巧巧。两人碰面之后,商量着先点了几样外卖到姜南蕴现在住的出租屋。
车上,何巧巧问她:“这次的录制怎么样,还顺利吗?”
一路舟车劳顿,姜南蕴有些累,以至于听见的声音都像蒙了一层雾。缓了一会儿,她才说:“还行。”
“......”
何巧巧知道她不愿意参加综艺,遂又与她强调一次利弊:“你刚进圈不久。一没人脉资源,二没演技才华,光凭一副美皮囊......这个圈子里多的是帅哥美女,其中也不乏有演技好的,可你看真正出头的,又有几个?”
这话听起来伤人,姜南蕴却知道这是她掏心窝子的话。
“你想演好本子,我也想你演。只是好本子本来就少。”何巧巧扭头看向姜南蕴的侧颜,面有不忍,却还是说,“在这个圈子里,资源永远是倾斜的。”
暮色降临已经许久,沪城夜晚的天空是几乎看不见星星的,姜南蕴望着窗外的样子略有失神,也不知这些话她入没入耳。
何巧巧其实不想打破这个才初入社会的小姑娘的幻想,可若不是她教,他日就会有人以更加邪恶、不堪的方式教她。
这是她绝不愿意看到的。
她叹出一口气,放轻语气:“你当前的首要目标就是在观众面前多刷刷脸,争取混个眼熟。明白吗?”
耳朵不断传来的声音似火车在轰鸣,许久也停不下来。姜南蕴捋了捋头发盖住它,装作听不到。然后朝何巧巧安抚性地笑一笑,说:“我知道。”
所以。
别担心。
何巧巧于是眉目舒展开,也笑了一下,不再打扰她休息。
等到了小区楼下,才叫醒假寐的姜南蕴。
进家门的第一时间,姜南蕴就回卧室去换了套居家睡衣。不久后,外卖也到了。
姜南蕴随手按开电视遥控配饭,的正巧是吴杰复老师口碑比较好的一部影片。
何巧巧嚼嚼嚼,陪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们第一期的嘉宾就是吴老师吧。”
姜南蕴点头:“对。”
“他人怎么样?”
“挺好的。”
“吴老师圈内口碑确实不错。”何巧巧肯定一句,又问,“那另外两位呢?”
这次,姜南蕴隔一会儿才说:“韩老师人也好。”
“也就是说另一位不太行喽?”何巧巧是善用排除法的。
“......”
姜南蕴想了下,把温千颖对她的态度跟何巧巧说了一下。
何巧巧放下碗筷,思索一番,问了她一个问题。
“最近网上都在说她是国民闺女,结果你们俩同在一档综艺里当常驻,你却比她要小一些。如果你是妹妹,那她是什么?”
如同在综艺里定位模糊要不得一样,对于网友来说,标签人设同样也模糊不得。
圈子里,某些粉丝为了给自家正主争一个吃货人设,屠对家广场这事儿也屡见不鲜。
况且姜南蕴同温千颖一样,是想往电影圈子挤的。
想当初,《到大山里去》这块饼本轮不到姜南蕴。也就是招商不太成功,节目组没什么资金,大头都用去请韩序章和温千颖了,她才能有机会把“便宜”的姜南蕴给塞进去。
如此下来,温千颖若是能待见姜南蕴这样咖位低,又很可能抢走她定位人设的人,反而才奇怪了。
之后何巧巧又事无巨细问了些别的,姜南蕴也都一一答了。何巧巧留意到她吃饭几乎不怎么夹菜,就提醒了句:“这白菜你怎么一点不吃?”
姜南蕴看一眼菜,忽而笑了,肯定道:“这是包菜。”
何巧巧大囧,找补说:“你当明星,还是我当明星?这是我特意为你点的。”
过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你一点菜不吃,还能知道它是包菜?”
姜南蕴一愣,回忆起某位告诉她何为包菜的少年,神秘笑了下,打趣开口:“你这大城市里的人,见识不够广啊。”
何巧巧惊疑一下。
自认识姜南蕴起,她从来都是清冷寡言的。并不像公司里其他二十来岁的女孩一样,爱赶时髦潮流,说话行为也活泼跳脱得让人头疼。
这会儿难得听她嘴里蹦出一句玩笑话,倒挺新奇。
只是这菜,她不吃不行。
“本来想吃完饭再告诉你。”何巧巧话说一半,干脆从包里掏出一沓被卷成筒状的A4纸,递给姜南蕴。
“这次趁你不在,我给你争取了一个女四号的试镜机会。虽然戏份不多,但胜在设定出彩,导演班底也还行。时间大概定在下周。怎么样,你要不要试试?”
姜南蕴接过,拿在手中翻看几页。再抬眼时,眼睛亮亮的,像水晶玻璃一样,里头流动着一种名为欣喜的半透明物质。
见她如此,何巧巧知道自己不必多说,便只在临走前留了句:“你冰箱里的菜大多烂了,明天我会给你送些新鲜的来。”
姜南蕴:“......”
一连啃草好几天,姜南蕴上秤时发现体重比之前轻了两斤,终于对啃草的怨念浅了点。
期间她也没别的通告,于是直到要出发去回山村的前一晚,她都在专心啃草和看剧本。
晚上九点钟,姜南蕴终于放下剧本,洗过澡后想早点休息,养一下精神。
一道刺耳的电话铃声却打乱了她的节奏。
扫见来电显示,姜南蕴不自觉绷紧颌线。
铃声就这么在房间里响了许久,大有她不接,对方就不挂的架势。
半晌,她靠在床屏上,接通了电话。
两相沉默一会儿,终是姜南蕴先开了口:“妈。”
听见这声,姜母才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
姜母说:“今天小陈又来找我了。”
她语气极淡:“所以呢。”
“姜南蕴。”姜母郑重叫她,“你不用装傻给我看。”
“我没有——”
“好了。”姜母打断她,“别的我也不想听。你说的要闯的娱乐圈,现在闯进去了吗?”
姜南蕴喉咙一哽,闭了下眼,说:“明天有通告要赶,下周也有戏要试。”
“那好。钱呢。”
“......没有。”她抿紧唇,逐渐倚不住床屏,僵直起身子。
姜母登时怒了:“你说我生你养你到这么大有什么用?小陈他哪里不好,有钱又喜欢你,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足?”
姜南蕴抓住她的话头,问:“你又收他钱了?”
姜母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直言道:“他愿意给,我为什么不收。”
“我已经在努力赚钱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她鼻翼翕张,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姜母把话又绕回来:“所以我问你。钱呢?”
姜母也没等她说,尖声历数这些年受过的委屈:“你爸死了,我一个人拉扯你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我进工厂流水线缝内裤、大夏天的去扫大街、去给老人端尿盆当保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这些话如碎石珠子悉数打在姜南蕴身上,不致命,却哪儿都是伤。她无从反驳,只咬了咬牙解释:“钱我都拿去还债了。”
“你还给谁?小陈不是已经替咱们还了吗?”
还能有谁。
眼眶里续了泪水,模糊了姜南蕴的视线。仰头把眼泪憋回去,头顶的射灯却一下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得她鼻头一酸:“你想卖女儿,我不想卖了自己。”
姜母却更加刻薄,每个字都疯狂压迫着她的神经:“你在娱乐圈就不是卖吗?你想靠脸讨生活就不是卖吗?迟早都要卖,小陈不比你碰到的那些大款干爹好?”
这句话犹如利剑,瞬间捅破姜南蕴的心,哪哪都开始漏风,眼泪也疯涌而出:“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想我。”在彻底哽咽出声之前,她终于质问,“你口中的小陈小陈小陈,他跟你又有差出十岁吗?”
话到了这里,似乎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姜南蕴身心俱疲地按断电话,眼泪成串滚落进棉被里,洇出大块斑驳的水痕。
她蜷缩起身子,把头埋进膝盖,终于任由自己痛快地呜咽出声。
......
第二天。
去往江州的飞机上,姜南蕴翻开剧本继续研读,盯了十好几分钟,半点都没看进去。
昨晚的那通电话终究影响了她的心情,一直到飞机落地,也没再翻过页。
将剧本收回包里,姜南蕴下了飞机。刚出站,天色一变,又下起了阵雨。
她用电话联系节目组的司机,却被告知司机先送比她先落地的温千颖了。又打电话给她的PD,跟PD谈好车费报销后,姜南蕴直接打了车。
又是几波中转,等到回山村村口的连洞桥时,雨势已经越来越大。
河面翻滚,将岸边的泥土带落,原先的碧青水色已浑浊成黄泥色。若再下的久些,恐怕这条桥就不能过人了。
没多犹豫,姜南蕴用包挡住脑袋,踏着水洼快速穿过连洞桥。
好在桥对岸就有废弃的老房子,屋檐很宽,足以容纳她稍作休整。
捋了捋贴在额前的缕缕湿发,还在想她接下来是要一鼓作气跑回小屋,还是打电话等工作人员来接她。
正在这时,她躲雨的房子的后巷里传来一声狗叫。
紧接着像是得了某种召唤,巷内此起彼伏响起了好几道狗叫声。
那种动物从胸腔肺部挤出来的低吠,沉重粗粝的喷气声,无一不彰示着,这是几条成年恶犬!
倏地,狗叫声瞬间逼进。听声音,已经离她不远了!
她不自觉绷紧神经,忽然拐角隐约一声踩到易拉罐的碎响。姜南蕴循声望去,朦胧烟雨里,似乎是那个与她很有缘分的少年。
少年背对着她,不知看向哪里,对一切都像是无所知觉,双手插在兜里,漠然地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他的头发、衣服。
又一声犬吠,仿佛近在耳边。姜南蕴头皮发麻,几步跑出屋檐,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反方向跑。
沈随错愕回头,眼睫一颤,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拉着跑出好几米。一直到重新找了个很远的屋檐才停下来。
姜南蕴放开他,第一时间去翻包里的剧本。摸到干燥的纸页,她才松了口气,看向从刚开始就一直在呆望她的少年,皱眉:“傻了吗。刚才没听到狗叫?不跑还呆在雨里罚站?”
雨水打击瓦片的声音很重,女人的声音不算重,却很清晰传进他的耳膜。
沈随没意料到这么偏的地方,会有人出现。听见她的问题,又不知道作何回答,只好缄默不语。
姜南蕴见他不答,也没再问。这少年,与她曾经亲戚家的那几个孩子都不太一样,贯势沉默,一双眉眼总是低敛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是青春期吧。
幸好雨势有所减少,姜南蕴掏出纸巾,试图将自己打理的不那么狼狈,然后静静等待雨停。
下一瞬间,远处迸发一声惨叫。与此同时,三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出现在两人视线里。
为首那个边跑,眼睛注意到这边,手指指向沈随,脸上表情愤怒而狰狞:“你妈了个逼,他妈的给老子等着!”
说完,他们身后那几条烈犬又追近了他们几分。
最末那位黄毛跑得就要晕厥,眼看就要被狗追上,赶紧朝前面大叫:“聪哥!先躲去我家!”
于是几人调转方向,拐弯蹿进另一条巷子里去。那些狗就像是被他们抢了骨头一样,龇牙咧嘴地追了上去。
姜南蕴看见这幅场景,猛“嘶”一声。她转头看向少年,真诚发问:“你真的不打算谢谢我?”
沈随视线不知何时,早已落在她身上,眼眸墨黑。隔了几秒,哑声说:“谢谢。”
姜南蕴因而笑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却打了个喷嚏。
沈随抿唇看她,拉下外套拉链,还未脱下,瞥见衣角几处不起眼的破洞。静默一瞬,终究将外套递了过去。
姜南蕴却没接过,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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