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拓跋继未及反应过来,便见她姐姐面色深沉,一个跃身,纵到了那帮流民的前首,正要唤那帮人莫要再往前走,却已经赶不及了。
一群身着重铠,手执刀戟□□兵将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小跑间,身上重铠抖动的哗啦啦响,一会儿就将她们团团围住了。
还在逃难的人顿时慌作一团,急急地就往后边退,一时间推搡喧哗不断。
时不时传来女人哭叫和男人粗声咒骂的声音。
拓跋继几人连带她们的马车被挤到正中央难以动弹,猗卢侧身将她护住,低声对她道,“糟了,看这军服,怕是宋国的人,前头是宋国的属城,这帮人怕是得了消息,奉命过来围剿,不让这些鲜卑人进城了。”
她刚说完话没多久,从那围住她们的宋兵中央,打马走出来一名头戴紫冠面白无须的中年将军。
他手中拿了一根藤刺做成的马鞭,颇为轻蔑地四处望了一下,对着底下一群惊恐望他的百姓趾高气昂道,“陛下有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这帮冥顽不化的索虏之人,各个心怀不轨,定是要来颠覆我宋国大好山河的。所以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放箭!”
他一声令下,围着她们的兵士立时搭上了弩箭,霎时间万箭齐发。
羽箭暴雨一般密密麻麻地从天而降,黑压压地遮住了半边天空。
“救命啊,快逃,快逃!”
箭雨下,无数衣衫褴褛的人霎时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刺猬。
拓跋继惊恐地望见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抱着孩子的女人被射中了眼珠,眼球霎时萎缩,如洪流一般爆出许多血浆来,顺着她空洞的眼眶流下来,滴到怀里孩子的脸上,惹得几个月大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
女人忍着疼,正要安抚怀里的孩子,一支从天而降的羽箭霎时貫穿她的咽喉,连带着下一支箭射中孩子的头,让孩子止了哭时,也让女人还尚存的那只眼蓦地睁大,不甘心地抱紧怀里的孩子,直愣愣地倒在黄土上,激起了一片尘土。
那对母子的血都迸溅到了拓跋继的脸上。
“小公子,小心!”她身旁的猗卢随手抽出腰间的长刀,一边替她格挡掉飞过来的羽箭,一边急转首唤她,“小公子,猗卢功力浅薄,怕顾不住您,您快过去小姐那边,那里安全些!”
拓跋继虽不是第一次看见杀人,却是头次见这样多的人被杀。
秋风呜呜瑟瑟地吹着,原本灰黄的泥土地上,被血染得晕红一片。
身边四处都是哀嚎声,简直就像是地狱里的景象。
间或有两个身上插着箭的人想要忍疼逃走,还没走两步,就忽然被随之而来的箭簇了结了性命。
她脚下都是尸体,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她懵懵地听从猗卢的话,向荆赋离那边走。
耳畔都是“忽忽”的箭响,她也不在意,也不躲也不避,就那么坦坦荡荡地往不远处一袭白衣、如今已经被染成血衣、正格挡羽箭的人身上走。
“小公子!”看她这模样分明是被吓坏了,一旁的猗卢不得不多分出一分心思来。
一边将飞过来的箭雨挡掉,脚尖提起地上一名女尸的腰带,把她提溜起来,和自己的身子一起权充作肉垫,将拓跋继紧紧护住。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就算猗卢这样小心,看看还是有一支流矢向拓跋继射过去。
且看着方向,分明是直取她咽喉而来。
“小公子!”猗卢一转首被吓坏了,慌忙就要替她挡,但她和那女尸都是背对着拓跋继的,如此一来,便很难转身。
看看那支长箭破空向自己刺过来,拓跋继丢失的神智也回了一些,想要躲开,脚却像是钉在地上一样,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随着撕裂破空声越来越响,拓跋继的心也凉透了。
完了,她真是要命丧于此了。
绝望想着,她闭上了眼。
等了好一会儿,没感觉到疼,倒是隐约听见“呲”一声细响和随后的一声闷哼,接着便觉着自己身上似乎靠了个人。
她又惊又怕地睁开一只眼,入目就见到一袭刺眼的血衣。
再看下去,却是平常总是逗她的女子挡在她身前,那一只长箭刺穿了她左边肩胛骨,直直从她背后透了出来。
冷锐的箭簇上还带着鲜红的血,凝在箭头,一滴一滴往下淌。
背对着她,拓跋继望不见她的神色,但只从这刺透了她肩胛骨的羽箭来看,就知道有多疼。
“没…没事…你没事吧……”拓跋继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去扶她,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托着她的身子,慌张道,“血…好多血…你流了好多血啊…”
“闭……嘴!”挡在她身前的女人低喘着斥她,一凝气,猛地将贯穿肩头的箭簇拔了出来。
迸溅出的血再一次落到拓跋继脸上,这一次极其滚烫的血液,让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一边哭,一边傻乎乎地拿手去堵她不断汨汨流血的伤口,“怎么办,止不住,止不住啊……”
她面前的女人这次没有再回她,只学着猗卢,从地上挑起来一具尸首,一手吃力地挡开那些箭,一边和身旁的猗卢低语道,“到马车后去,用马车板挡着,进去最后那辆装行李的马车,再冲出去。”
“是。”猗卢心焦地应声,两人连着两具尸首,充作肉板,将拓跋继团团护住,且战且退地往马车后头赶去。
身旁惨嚎声不绝,许是觉得快杀完了,箭雨落了一阵,便停了势头。
荆赋离见机,递个眼神给猗卢,她立即会意地丢下手中尸首,二人携带着拓跋继往最后一辆马车躲去。
尸横遍野,几乎只有她们几个大活人在乱动,这样扎眼,看守行刑的人也不是瞎子,见状,立刻用马指着她们,沉声道,“那里还有活口,放箭!这些索虏之人,一个也不能留!”
“听令!”围着她们的兵士齐声高喊着,张弓又开始搭箭。
本来和她们一齐逃跑的猗卢见势头不好,下意识用内力将两人震了出去,荆赋离一时不防,忙顺势稳住身形,带着拓跋继落到最后一辆马车上,看着猗卢自己则落在马车轮下趴着,冷问她,“猗卢,你做什么!”
“小姐,您身分尊贵,千万不能有任何损伤,总之,您带着小公子先逃,猗卢过一时再跟上。”
慌张说完这些话,头上流矢又密密麻麻落下来,猗卢顾不得再说什么,就地一滚,躺到马车底部,手脚贴着马车壁攀上去,右手则猛地一击拉着马车的马屁股,马儿吃疼,昂首嘶叫一声,发疯似的便向前跑去。
马儿四处乱撞,将那些还在搭箭的宋兵四处撞开了去,队伍被冲散,流箭便赞缓了势头。
知道猗卢保命手段多,荆赋离也不大担忧,见状,迅速一手震开拴在马身上拉着马车的缰绳,将拓跋继丢到马身上,自己落在她身后,驾马向人群相反方向跑过去。
猗卢趁势又从怀里掏出硫磺石,迅速擦着丢下,烈火迅速燃起,烧着了一批的人。
人群间更是混乱,没空管她们,竟然让她们侥幸逃了出去。
驮着她们的马儿大概是千里良驹,不一会儿就听不见人声了。
拓跋继提心吊胆地坐在马背上受颠簸,一阵狂奔后,马儿筋疲力竭停了下来,低头去寻地上枯黄的干草吃。
拓跋继忍住翻滚呕吐的欲/望,大着胆子耳朵竖起来听身后的动静,感觉听不见什么了,方兴高采烈地转首对身后人道,“他们没追上来!咱们的命保住了!”
说了好半天都没人回她,不禁让拓跋继一阵怔忡。
一节一节地转过头,才发现身后的人不知何时竟闭上了眼。
暗红得已经凝固的血液几乎染湿了她半个身子,上头的血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些无辜惨死百姓的。
她眼眸紧紧阖上,平常冷淡的面容也变得柔和不少,鸦羽一般的长睫搭在她眼睑之下,投下了一片阴醫。就是闭上了眼,她也没松开紧握着缰绳的手,两只胳膊依旧是牢牢将她圈在怀里,好防止她掉下去。
道旁半人的松蒿已经尽数褪变成了暗黄色,秋风一阵阵刮到脸上,让拓跋继心头凉了半截。
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去探她的鼻息。
感觉到她淡淡的、但还是似有若无的气息时,方松了口气。
她该是疼得晕过去了。
眼眶泛酸地靠在她没受伤的左肩,在鼻间传来她身上清冷的香味时,趁她晕过去不知道,猫着胆子蹭蹭她冰凉倾城的面容,唤她一声,“阿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14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