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傅恒右手握着一把油纸伞,雨串顺着伞顶流下,肩头的长袍取了虚拢着盖在他身上,目光一抬,把迟鱼抱入怀中。

踏着泥土混着的血水,朝前走去,边上只留几条脖子全断,分不清是何物的东西。

野狗在啃噬。

迟鱼全身湿透,被雨水冻的直发抖,狐嘴里还不忘吐嘈:“一群傻货,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就该把那两个鸡腿吃了!”

“眼睛不行,找个东西戳烂,我这么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狐,却被错认成姑娘家,差点失了身,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天理了!”

傅恒拿了个木桶,施法往里注入热水。迟鱼感觉到有双手在他身上游走,恨不得每一处都摸透。

迟鱼舒服的哼哼唧唧,动物本能靠近,傅恒手里动作没停,只抬头瞥过去一眼,又把他狐头扶好。

沉默两秒,傅恒似笑非笑地低下头。

“不安份的小东西,你究竟是真昏,还是假昏。”

洗净完毕,两人和卧,一夜无梦。

迟鱼醒来后还有点蒙,先不说这,他姿势不太对啊!哪有人把头忱在别人肩上,一条腿也搭过去,腰还被人半抱住的!

一时寂静,眼前这个人那再熟悉不过的檀香味,迟鱼还是能分辨出来。

傅恒比他高了半个头,以至于迟鱼需要仰起头才能跟他对视。

“……傅兄,我怎么在这?”

傅恒一双黑眸牢牢将他擒住,两人呼吸近在咫尺,迟鱼突然反应过来,脸一红,不自然道:“我和你怎么睡在一起的?”

迟鱼长这么大,还从未和谁离的这样近,又觉得清爽舒服,低头一看衣服也被换过了。

他心里那根线好似断了,顿时拽着傅恒的衣襟就喊:“你这个禽兽,你不是东西,你对我做了什么?”

傅恒懒洋洋地垂着脑袋打哈欠,不正经地笑,“小狐妖,你有点让我伤心,我好心救了你,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啊?”

迟鱼垂头,也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无理取闹。

“谢谢,刚才的事对不起。”

这件衣襟对迟鱼来说有点大,直往下滑落,露出一大片玲珑锁骨。迟鱼见他眼神阴沉盯着自己,不说话,又重复了遍:“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

傅恒微微一笑:“别太拘束,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就像你说的,好兄弟。”

迟鱼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昨晚刚经历那种事,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动容道:“嗯,一辈子的好兄弟。”

傅恒目光深沉地扫过迟鱼身上的每一寸模样,老和尚说的那番话,他当时叱之以鼻。现在……只想把这只小狐狸放在眼皮子底下,他太笨,太可爱,太招人喜欢了。

“迟鱼,给你个东西。”

说完,桌上出现了颗黑色的东西。

迟鱼拿起一瞧,过了几秒抬起头,“石头,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种在后院土壤里,说不定会发芽。”傅恒倚在墙上,从嗓子里闷出声笑。

迟鱼感觉自己智商严重受到了侮辱,他虽然不是狗,但傅恒是真的狗。

石头哪能发芽啊!

傅恒垂眼:“不信?”

迟鱼瞪大眼,确定他真没有在说笑,思量再三,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傅兄,你想想看,你天天呆在道家寺,外面的情况和这里又不一样,你是法力高深的大妖怪,石头能不能发芽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可问题是,去种的话,这就是两码事了,它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石头。”

“我知道,石头是和尚临死前留下来的。”傅恒视线像是一条盯着配偶的蛇,为了能好好的在他面前表现,流露出一丝别的神色,“他说让我找个时间去种,还说可以发芽,我也不相信,和尚那个时候都很老了,他说了什么话应该都不记得了吧……”

迟鱼把白皙的面旁凑近他,很认真道:“原来如此,傅兄你放心,我一定让你看到它发芽。”

“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

迟鱼放下木勺,蹲在小土堆旁边,不争气的看了眼这个硬石头,又在桶里舀半些水浇上去。

结果还是无动静。

“喂!石头,你给点反应啊!我真的要生气了!”

“求你别这样,这样显得我很呆……”

他为什么要接这个艰难的任务,根本就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天又热,迟鱼已经开始想念凤凌山了,但是,答应了傅恒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我是为了傅兄来照顾你的,他想看到你发芽,所以石头啊石头,你一定要发芽啊!”

迟鱼双手合十,闭着眼祷告道:“如果你不发芽,傅兄一定会很失望的,所以拜托拜托了!”

又给土壤施肥,转过头时,赫然撞见门口的身影,也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傅恒垂眸,慢慢勾起一个笑容。

“小狐狸,原来你这么担心我啊!”

在后来,那颗石头发芽了。

是的。

石头。

发芽。

迟鱼发现时,一脸懵逼,这种怪事还真让他遇上了。

“傅兄,我先走……”

“留下。”

“……啊?”

傅恒低下头,哑着声笑,眼里似乎含了什么:“小狐狸,这石头若能开花,两人便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你既已让它发了芽,就算是我的娘子。”

“什么意思?”迟鱼一下不淡定了,“和着你让我帮你,就是为了耍我。”

傅恒眼神一暗,嘴角挑起。

“娘子,这怎么能叫耍你呢!分明是上天执意要我们在一起,我也不好拒绝啊!”

好家伙!口头禅都变了,刚开始还是小狐狸,怎么现在就变成娘子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迟鱼装出一副爷很冷酷的表情,俯身,低声警告:“我可不是吓大的,上树偷鸟蛋,下塘抓鱼,什么我都做的出来,傅恒,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小狐狸。”傅恒声音刻意压得沙哑戏谑,他也凑近去,“那怎么办呢?事情已经发生,两人如若不成亲,就会被雷劈死。”

话音刚落,狂风骤袭,刚开始还是微雨一瞬转为特大暴雨,天空一道闪电不讲武德,把树劈成两半……

迟鱼脖子一凉,好家伙!这么大的威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呀!他不得一下就死翘翘吗!

小命要是葬送在这,烧鸡也吃不成,幻想去地府那里报到的场景。

阎王爷:“怎么死的?”

迟鱼:“被雷劈死的。”

阎王爷:“你这……作为一只狐妖,你真够可以呀!死成这样你是头一个。”

为什么?

刚出桃花村,又入狼窝,不,是蛇窝!

一个两个都是断袖,还好死不死全被他遇上,傅恒怎么看,也是个正人君子,应该没有那方面的癖好吧!

迟鱼半晌开口道:“傅恒,你是不是怕被雷劈,所以才要和我成亲?”

傅恒眼神深切地盯着他。

低笑了声转开眼。

傻狐狸。

“是,我怕被雷劈。”

迟鱼深呼吸了口气:“你早说嘛!傅兄,你这个人也真是,先说好,我把这个忙一帮完,咱俩就各不相干。”

“嗯,好。”

成亲也总要走个过场,傅恒视线顺着他的身影,从头到脚,笑道:“你穿嫁衣肯定好看。”

迟鱼倒了杯水喝下肚,控制不住道:“傅恒,我是男子。”

“我知道啊!”傅恒漆黑的眼望向他,“你若不假扮成女子,哪骗得过去,想和我一起死,我也不介意。”

迟鱼只能认命,披头散发地穿着一身红嫁衣,道:“如何?”

傅恒抬眸,心头微动,笑道:“好看。”

月色很美,外头一片黑暗,里屋烛火灯火通明,因没有亲人,两人就向菩萨立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完了后,迟鱼就脱了这身衣服,虽穿着也合适,但和傅恒总归不是真的。

天色已晚,他很快就犯困了,倒在桌上闭眼睡去,来不及想别的。

傅恒用手轻触他的额头,反复触碰后,打横抱起迟鱼,将他放在床上。

低头轻吻了下他的额。

迟鱼一觉睡到大天亮,没发现傅恒,穿上鞋袜,衣服整理下,就回凤凌山了。

#

“傅恒,你怎么出尔反尔?”迟鱼真不知道这蛇这么大只,他怎么没发现。

“娘子,我不能没有你,咱们都成亲了。”

迟鱼头上毛茸茸的狐耳,在傅恒的手里慢不经的把玩,一上一下,滑落揉捏。

狐耳可是他最敏感的部位,迟鱼脸微微泛红:“别弄。”

正说着,不远处有只雄孔雀优雅走过来,变作一个绿衣公子,喊道:“成亲?你们,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成亲这么大个事都不邀请我,迟鱼,你们什么时候成亲的?”

周围的精怪纷纷上前。

“我算是看错你了,迟鱼。”

“旁边这人,不介绍介绍。”

“他灵力感觉很强诶。”

“……”

老族长是只猴子,倒吊在树稍上,听见动静跳下来。

嗷嗷叫着扑过去,把二人的手搭在一块,左看右看激动的道:“迟鱼能找到你这样好的男子,太有福气了。”

傅恒面上没有什么情绪,视线炽热扫过迟鱼白皙的脸,没骨头一样瘫在他身上。

“我能找到他,才算有福气。”

迟鱼一顿,两秒后,他悄悄在傅恒耳旁说:“成亲是假的,你忘了?”

傅恒像是故意,笑起来。

“娘子,你说什么?”

从这个角度看去,二人像在耳鬓厮磨,柔情蜜意,一个在说,一个在笑。

老族长轻咳了声:“注意影响,这里全是单身的精怪。迟鱼,你和你的夫君还是到人间去生活吧!年轻人要多历练才是。”

小精怪纷纷表示赞成,他们可禁不住更多恐吓,自从迟鱼回来后,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就这样,少数服从多数的,迟鱼被傅恒架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迟鱼对着悬崖发着心里的苦闷,他这个时候才切切实实感受到,他就是个傻子。为什么要答应傅恒,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迟鱼急的在原地转圈。

“你喜欢我。”

林子里很安静,风把尘土吹起。

迟鱼的心跳很快。

他应该反驳,但却没有。

耳朵只听见这人的声音。

“和尚死了几百年,我在寺庙里也呆了几百年。他说我是妖怪,不老不死,很寂寞,将来要是遇到喜欢的人,就把石头给他。”

“两情相悦,它就能发芽。”

迟鱼好半天才开口,思绪被打乱,想说的话太多,只道:“你不嫌我笨,有时候很咋呼吗?”

傅恒笑了一声:“你怎么样都好。”

二人在人间过起凡人生活,总要学习他们生存的道。什么你称我为娘子,我便唤你相公。

迟鱼是只害羞的小狐狸,不肯叫,傅恒就拿烧鸡引诱他。

二人觉得称呼可以,但要学凡人,还得要去赚钱,不能依靠法力。

迟鱼认字,能说会道,自己跑到茶馆里当起说书的一通乱叭叭。

“据民间所说,这狐妖可了不得,害人命,吃人心,十恶不赦。”迟鱼来回转悠,打开折扇,胡编道:“我今要讲的也是狐妖,他是一只千年灵狐。修练成精,名曰青丘,灵狐爱上了寺庙里的和尚……”

话音未落,有人闹开。

“害!不对呀!这灵狐是男的,这和尚也是个男的。”

“兄台,这就是你见识浅薄了,凡人都有断袖,更何况妖呢!”傅恒对迟鱼微挑眉,“小先生,继续。”

“小先生?那明明就是个白发苍苍一老者嘛!”

全场哄然大笑。

迟鱼摸了下白长胡,烘托气氛,笑了笑感叹道:“难道老夫就不配叫做先生吗?”

人们只听和戏笑,却不给钱财,迟鱼讲了几天心里着实后悔,“做人真惨,还是妖精自由自在好。”

今日是上元节,街边到处有人叫卖,大多是元宵。

迟鱼路过了一个街边小吃摊,老板卖的是条头糕,长条状上面撒了干桂花,看起来分外诱人。

迟鱼暗示:“傅恒,我想吃。”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不过就是个吃的。

迟鱼在前面走,今天很是热闹,挑灯看花,猜灯谜,行人有说有笑。

有人表演杂耍,迟鱼见他们喷火特别牛。

“你应该也会吧!”

傅恒浸着笑意,“我是蛇,不会喷火。”

“哦……”

又看那有卖面具的,迟鱼上前牵着傅恒的手,拉起就跑。

欢快劲跟个小孩一样。

望向他的背影,傅恒笑得无奈又惬意。

旁边屋子住了户人,在迟鱼眼里那可真是“好邻居”,养的鸡个个肥美大只,迟鱼一天到晚的就蹲在鸡鹏那里,口水直流三千尺。

手里抓有烧鸡,眼里看着活鸡,把那群鸡给吓得半死。鸣也不打,觉也睡不好,吃粒米都要左顾右盼,要是这群鸡会说话,那肯定全是国粹。

“傅官人,你管管你家娘子,在这样下去,我们家的鸡怕是要升天喽!”大婶一把鼻涕一把泪,“你都不知道,这鸡我们要去准备卖的,这下好,别个一瞧还以为全是病鸡。”

二人刚搬来这里时,被人多有成见,两个都是上等容貌,怎么不喜欢女子,偏和男子搞在一起,这二人又算名正言顺的夫妻,说又说不得。

相处久了,也都慢慢接受。

“娘子,你想吃,我给你买去。”

时鱼心里一下子抓狂,能说动物本能觉醒了吗,看到那一个个温热的活鸡,他就想……

傅恒抬了抬眼皮,哑然地笑。

“娘子,凡人禁不住吓。”

“我就是看那些鸡吃的太好,想让它们多活动活动,好方便下蛋。”

时鱼偏开目光,心虚解释。

“哦?那娘子你还真是尽职尽责啊!”傅恒的呼吸拂在他颈后,带着灼人的烫,“为夫看你生龙活虎的,想是昨夜没有尽兴。”

迟鱼重重一摔,倒在床上,把被子裹在身上遮的严严实实。

“哎哟!我怕是生病了,腰还痛。”

傅恒用手指轻弹下他的额头,垂眼,唇角一勾:“你呀你!我上山采药去了。”

他们俩都是妖,出了钱开药房,自己上山采药,自给自足。

春去冬来,不觉间数十载已过。曾经来药房看病的小孩也都长大成人,迟鱼以前还和他们玩,现在都有了家室。

而他还是这般少年模样。

迟鱼坐在外头,脚丫晃悠在水面上,溅起一片涟漪。傅恒在里面给人包药,怕他孤单无聊,连夜搭了个荷花池,放些鱼儿供他玩乐吻脚尖。

“令妻还真是不显老,已过四十多载了,他还是这样小孩心态。”男人摸摸自己光洁的头顶,叹气,“想当年我也还只是个小孩,常在你们这看病,按理说我比你们小不知多少年,现在怎么就反过来喽!”

傅恒低下眼,沉默两秒后笑道:“老兄,你还有来世。”

“傅老哥,你是懂安慰人的。”男人又和蔼打量起迟鱼的背影,“不过说实在的,令妻这种情况我还是头一回看见,傅老哥,别怪我没提醒你,他怕是神仙托生的吧!”

“也许是。”傅恒毕竟是药店的掌柜,多少双眼睛盯着,扮相上自然不能马虎。

男人临走时又对迟鱼热切关怀看了几眼,念着还真是童颜不老。

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千年人参,犯不着这样看我吧!

稍等,迟鱼突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不会知道我是妖了吧!现在人类都这么厉害吗?

迟鱼也不小鱼吻脚尖了,心里头那是七上八下,坐立难安。

他直接抬腿就跑,一头冲进傅恒的怀里,紧张得不行,像生怕有人发现,更是头也不抬。

傅恒低头吻他的发丝,戏笑道:“是谁让娘子这么害怕,为夫给你出气去。”

“狐狸,狐狸皮可以做很多东西,被坏人发现的话……”

傅恒面上笑意停滞,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只有两个人听见。

“若有人敢这么做,我必让他不得好死。”

迟鱼抬起头和傅恒四目相对,端详着他:“傅恒,我们是妖,没有来世,死了便会化成一堆尘土,随之消散。”

“到时候,我又该如何找寻你?”

傅恒沉默片刻,手抚摸起他的头发,吻下眼角的泪珠,“傻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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